我看著天花板發呆,也許過了很久,也或許沒有,腦中慢慢變成一片空白然後融化,最後什麼也沒剩下。

「啊…居然真的有人會在廁所裝模作樣的點香氛蠟燭啊…」

我拉回視線看著廁所裡裝飾的盆栽跟散發淡淡香氣的蠟燭,感覺心情晃啊晃的、晃啊晃的。

「我在跟林易汀那混帳較真什麼啊…人家一揮手就可以把我弄死的程度…啊啊…」

我額頭抵著冰涼的瓷磚,另一手犯賤的一片片把盆栽的花瓣扯下然後揉爛、扯下然後揉爛。

等到整盆花變得淒慘的光禿貌時,我才看著門把上閃亮的裝飾思索了幾秒。

「啊、回去吧!」

下定決心之後身體也輕鬆了起來,拍了拍屁股打開門往屋外走,踏過修整的整整齊齊的草坪,用手機查著附近的公車站牌還有到站時間,心中的煩悶感聚集起來又散開,然後變成了一聲清麗的女聲。

「那…個…?

我頓住腳步,轉身對上一雙大眼睛,軒毅的小女友眨著眼睛望著我。

「你要回去了嗎?」

我看著女孩停了幾秒,然後點了下頭,正打算轉身,突然聽到女孩大聲的喊了一句。

「那個,其實我也很沒家教!」

因為實在太過突然,於是我就愣在原地看著"沒家教"的女孩。

女孩看著我,耳朵有點紅紅的,軟乎乎的輕飄飄的模樣,雜誌封面那種可以加上幾朵花的清秀長相。

「我,我剛跟軒毅交往的時候,那個…就被說過這句話…那個我…」

我笑了下,習慣性想伸手拍女孩的頭,又想起來不太好所以收了回來。

「妳怎麼會沒有家教,妳很有禮貌啊?」

「不是,我那時候是真的做了不禮貌的舉動,可是我…我家…所以我那時候聽到那句話,突然就覺得很委屈,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

我垂下視線,腦中浮現各種可能,但是大概都不是多麼美滿的想像,不知道能說什麼,感覺說什麼話都不對。

「但是後來易汀哥哥有很認真的跟我道歉,我覺得…他真的不是有惡意的、就是、我覺得如果你直接回去這樣你們可能就不能及時和好了…」

我失笑看著眼前的和平天使,不知道為什麼心情整個好了起來,雖然我並沒有打算真的像她所說去跟林易汀和好。

「那個,首先,我們不是朋友,所以和不和好真的不重要,不過謝謝妳的關心。」

我抓了下頭髮,有點不好意思。

「還有其實我本來就真的很小心眼,沒事也要找架吵,來當家教大概也不合適所以沒關係啦,別往心裡去,倒是剛剛那樣大概有點讓妳消化不良抱歉啊哈哈。」

我看著女孩猶疑了一下然後轉身離去,直到身影消失在長廊底部才深吸一口氣然後推開大門往外走,悠閒的看著Google map緩慢的走向公車站牌,一邊還哼著歌。

我不委屈,我大概並不委屈,就算委屈至少我剛剛也有成功的倒打林易汀一把所以算是平手吧?

而且我…我剛剛是真的被踩到痛腳,我確實扭曲,也確實自卑,我…

我回頭看了看氣派的林家宅邸,抓了抓眼角感覺有點癢,或許我是真的長歪了吧?陰陰暗暗歪斜的長在陰影處的蕨類,蜷曲著自己折的小小的,或許我要是活在那樣的家庭就不會這樣了?還是我本來就根苗不正?我不知道,因為我不是那樣的人,也無法想像自己成為人上人的模樣,我想像力不好。

也許活到了那樣的程度,踩著他人瞧不起他人也是日常光景,我大概、應該要能認命的給他踩才對…要是我能做到我現在應該就吹著冷氣在書房裏教著他弟那對棉花糖系情侶,然後月底時還可以坐領高薪。

但是我做不到,可悲的是可悲的我做不到。

我踩著鋪歪的地磚的影子往前走,在看到公車站牌時聽到了林易汀那低低的、從遠方傳來的聲音。

「徐凡,你要去哪裡?」

我愣了愣,繼續往前走,覺得自己聽到了恐怖的幻聽。

「徐凡。」

我停下腳步,看著自己坐著時慣於抵著地面所以摩擦的有些破皮的鞋尖,很襯這樣的破敗的地面、很襯這樣的喪家犬的自己。

「幹嘛,小少爺,我懶得跟你吵了,你幹嘛無聊到追出來?」

我眨了下眼睛,轉身對上他的臉,覺得既疲憊又無力,數十分鐘前的氣勢被我扔在廁所裡沖走了,現在只想回家休息。

就是狗咬狗一嘴毛吧,人家也是有血統認證的純種狗,尊貴的皮毛都還有專人打理的那種,我就、只是逞強而已。

「徐凡,你要去哪裡?」

林易汀像是遊戲裡壞掉的NPC的一樣重複了問句,我頓時覺得很荒謬。

哇、人家小少爺多有氣度啊?我剛剛的攻擊根本無法在他銅牆鐵壁的自尊心上留下擦傷,倒是我自己先洩氣了,真是荒謬到可笑。

「我要回家了。」

「為什麼?」

小少爺、我累了,對、就如你所說的,我很扭曲,請你不要過來挑釁我無聊的自尊心,我也不是多愛吵架的人

我抹了下臉,手搭在脖子上有點尷尬,視線停在他的領口上。

「林易汀,這世界上就是有些人像我一樣,你什麼也沒做我也會自顧自的受傷的,而且我們感覺八字不太合的樣子,彼此也看對方不順眼,我會去找別的工作的,你也去找新的家教吧,還有、你弟跟你不一樣,很懂得體貼人啊。」

林易汀安安靜靜的待了一會,正想今天這件事大概就此打住,正要轉身就走,他又淡淡的開口。

「徐凡,我哪裡讓你受傷了?我哪裡讓你覺得被瞧不起?」

我有點驚訝的看著林易汀,他只是安靜的望著我,正直的、乾淨的、一絲不苟的。

全部。」

「什麼?」

「林易汀,你的全部從你的人、到你的聲音、你的話語、你的存在都讓我感到不耐、讓我感到不甘、讓我覺得矮你一截,小少爺,你肯定不會明白這種感覺,這種疲憊已經讓我膩味了。

「你沒有必要覺得自卑,徐凡,你有你

「就是這一點,小少爺,所以我才說你是少爺,你明明就不了解不是嗎?我當然也知道、也明白我不需要去自卑,林易汀,但這不是說一說就能解決的事情,你跟我說你不需要感到飢餓、然而我並不會因此飽足,小少爺,你活的太快樂、太正直、太富足所以你不明白、你也不會明白、你也不需要明白

「徐凡。」

「林易汀,你真的不需要這樣。」

我放緩了語氣,用連我自己都不習慣的溫和方式回應,他只是普通的直視我的眼睛,以為能從我眼裡挖出什麼。

「小少爺,你不可能讓所有人喜歡你,有那麼多人喜歡你就夠了,不需要費神在一兩個像我這樣的人身上,這對你來說沒有意義,對我而言也沒有,老實說,今天不論說或是不說、對你的生活對我的生活都毫無影響,只不過多了一個可以嘲諷我的藉口,所以這真的不重要,你活在你的世界、而我保護我自己,林易汀,你之後也一定會遇到有人離開你,不過、接近你的更多,所以這真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知道了我是在回應他餐桌上說的話,他頓了頓,極有教養的對我點了下頭。

「徐凡,抱歉。」

Never mind,我也有錯。

「但是徐凡,我是真心想讓你當軒毅的家教,你很聰明,而且之前教文揚時我覺得講的很淺顯易懂。」

我抓了抓頭髮有點尷尬,眼神垂了下來,一句話含在嘴裡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真的累了,真的很累了,也沒怎麼樣、就是累了。

人真的太容易累了,喜歡一個人也會累、討厭一個人也會累、瞧不起自己也會累,原諒他人也會累

我含糊的唔了聲,沒有抬頭,看著易汀那雙擦的光潔的皮鞋一步步走向我,敲著輕輕的聲響,然後你低低說了句。

「那我們回去吧。」

我點了點頭跟在他後面,一步步的走著,街道上靜靜的,交雜混著我們的腳步聲,林易汀連走路的聲音都很端正,一下一下中間的間隔是那麼乾淨,而我的聲音有點有氣無力又雜亂的,交錯混雜著他的腳步聲。

多年以後我回想起來,才發現原來幸福也是有聲音的,也許是你乾靜不拖沓的腳步聲裡面容許我那樣的吵雜,或許是你一句我們回家了,就給我有所歸屬的被寬恕感,也許是你自己都聽不清楚,卻能撫著我的頭髮,像能告訴我說沒關係的那樣的、像從遠方傳來的說話聲。

吶、林易汀,你知道嗎?原來孤獨也是有聲音的。

像細沙一樣緩緩的流著,碎碎的磨著,一不小心,就把人捎走了。

吶、林易汀,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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