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一輪又喝完一輪,我腳步整個有點沉,腦袋的思考都黏糊成一團。
幸好我喝酒不上臉,我暈乎乎的這樣想,伸手撓了下脖子,感覺那裡有點燙,果然是喝多了。
楊淑娜酒量比我還差的多,已經有點發起酒瘋,幸好她不是那種特別吵的類型,普普通通地挨著旁邊的人不知道在唸些什麼,所有的話都糊成一團,語焉不詳的。
我走過去把楊淑娜撈起來,磕磕絆絆的扶下樓想欄輛計程車,結果好幾回都快停下了看到是倆醉漢全都加速逃逸了,啊媽的。
夜風竄在小巷內,酒勁過了後整個人都被吹得有點冷,外套內竄起一陣雞皮疙瘩,我抹了抹臉下載了Uber,視線模糊的註冊帳號看能不能在自己也睡過去前叫到一輛車,欸我的媽楊淑娜地址哪來著啊……。
輸入錯好幾次帳號,整個人煩躁到了幾點,媽媽的聲音忽然從頭上飄下來。
「怎麼了小壽星?」
我抬頭發現媽媽倚著樓梯扶手,慢悠悠地抽著煙。
煙已經抽了一半,也不知道他在這裡看了多久。
我忽然覺得又羞又惱,也可能是酒精燒斷了我好幾根腦神經,口氣很不好的直接開口:「你就在那裡看著?」
媽媽笑了笑,煙霧模糊了他的臉,聲音一如往常帶著一絲溫涼:「我也才剛出來,怎麼,要不要順便載你們一程。」
隨手往欄杆壓熄煙,媽媽一階一階走下來,肩上披著的外套被風吹得鼓起,襯衫漂亮工整的被收進腰線裡,一恍神還以為他在走台步。
我看我真是醉的不輕。
淑娜在我身上打了幾下,紅著一張臉亂著一頭髮的掙扎著起來,看著我胸口莫名笑了一陣,又開始絮絮叨叨不知道在唸啥,打了好幾下後轉過去看著媽媽:「欸媽媽啊。」
大概是醉鬼看多了,媽媽眉毛一絲也沒動任著楊淑娜搖著他,很小聲的開口:「怎麼啦?」
「媽媽啊……你怎麼這麼好啊?啊?可是她好可惡又好可憐,媽媽啊……我好可憐啊……。」
我抱胸在旁邊看著媽媽哄著不知道在說什麼的楊淑娜,突然不知道自己站在這裡可以幹嘛。
「媽媽,那個、還是你鑰匙給我,我把車開過來?」
「酒駕呢,我再怎麼樣也不會讓人在我眼皮底下酒駕。」
「沒,我就開過來這裡,就店門口,開過來之後我把楊淑娜放後座。」
「沒事,這樣一來一往的浪費時間,都這麼晚了,我車就在前面,你幫我扶著淑娜就好。」
楊淑娜聲音含糊了下去,突然拔高一聲「我的機車!欸我的機車!」就沒了下文,看著應該是睡過去了。
我接過楊淑娜斜斜的扛著,沉默的跟在媽媽的身後進了巷子,把楊淑娜安穩的放在後座後我坐進了副駕,頭一沾上椅背就有點撐不住,昏昏欲睡的。
媽媽的側臉在視線中模糊開來又聚焦,街燈的光照在輪廓上顯得有些魔幻,我也沒察覺這樣盯一路有什麼問題,視線絲毫沒打算挪移。
因為我醉了。
轉過某個路口時,前方好像出了車禍,救護車跟警車的聲音在安靜的深夜顯得特別的響,幾台追撞的車讓路口壅塞成一團,媽媽煞了車在路旁熄火,手指在方向盤上點著,好一會後才把椅背放倒,閉著眼睛休息。
「看起來應該快處理完了,我懶得倒車繞路,等等我再開。」
我喔了一聲,自己都覺得聲音很糊,學媽媽一樣把椅背放倒,側過頭看著他,可能是真的太明顯了,媽媽轉過來回看我。
「怎麼了?你都看一路了。」
「……沒事。」
「沒事就轉回去,我都覺得有點尷尬了。」
媽媽的聲音淡淡的、涼涼的,沒帶有太強烈的責怪感,不知道為什麼讓我覺得心裡發癢。
腦袋裡的螺絲又鬆了幾根,一不注意話就說出口了:「媽媽你就喜歡那種人嗎?」
這話再怎麼樣也是太唐突了,我後背一下冒出了片冷汗,磕磕巴巴的補了句:「抱歉,我只是……」
媽媽笑了笑,搖下了一半車窗,夜風吹得他額前落下的幾綹亂髮微微晃動,讓他看向遠方的視線顯得模糊。
「什麼樣的人?壞人?負心漢?」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能回些什麼,但媽媽並沒有搭理我,也不在乎我到底有沒有回應。
「那你是嗎?那種人。」
媽媽笑了笑發動車,前方的意外已經排除,靜的像是每一個單調沒有記憶點的深夜巷子,毫無人氣。
他踩下油門,我的背一下撞上椅背,但車速很快就穩定了下來,我抽空轉身看了看後座,楊淑娜縮成一團睡得安穩,身體隨著呼吸起伏著。
「他是愛我的。」
媽媽忽然開口,語氣像是每一回在酒吧跟每個人說故事一樣,置身事外卻又帶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感情,不輕不重、不快不緩。
我不知道他是誰,也許是某個人,也許每一個媽媽錯過的人都成了模糊的他。
「那些事不是假的,我知道他愛我,我明白的,即使後來看來很可笑又笨拙或是錯漏百出,但是當時都是真的。」
媽媽笑了笑,嘴角鬆鬆的勾著,卻沒有笑意。
「只是他除了愛我,什麼也沒做。」
我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能說什麼,動了動冷得僵硬的指甲,緊緊扣住掌心。
而媽媽看著遠方,兩側流逝的街燈照得他有種異樣的孤寂,最後一句話顯得很輕,一下就能溶進風裡。
「而他愛的,又不夠多」
我眨了眨眼喉頭一片乾緊,不知道能怎麼回應,這些故事、這些愛情故事屬於媽媽,而他如數家珍。
每一個夜裡每一次在起鬨下說起的故事,每一處轉折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所以媽媽的故事才好聽。
他都記得,然而故事中的另一位主角卻缺席了。
「對不起。」
我轉回來看著前方亮晃眼的街頭以及街道旁層疊的突兀招牌燈箱,突然覺得莫名既難受又委屈,可能真的是酒喝多了。
媽媽拿出了一盒薄荷糖塞過來,又拍了拍我的頭,我丟了幾顆在嘴裡,從舌根一路涼上上顎,嗆了我一下。
媽媽的聲音還是那樣,勻速的述說著,迷迷糊糊間我都以為是錄音帶還是什麼。
「不用同情我,其實我不可憐,真的。我確實大多時候都不知道,可是更多的情況下我是不想知道,所有可疑的情況我都不會過問,所以好多時候揭開結局時我並不驚訝,卻還是遺憾,畢竟戀愛中的自欺欺人還是有極限的。」
媽媽笑了笑,那樣清爽的彷彿什麼都不沾身的微笑:「那是有意為之的無知。」
那是年少輕狂,那是犯賤。
媽媽在一處社區門口停了下來,從煙盒裡敲出一隻煙點燃,聲音忽然壓得有點啞:「你把淑娜扶上去吧,她住九號。」
煙讓媽媽看起來突然顯得滄桑,身影看起來既單薄又瘦削。
我點了點頭扶起了楊淑娜,打橫抱起想要去按鈴,就聽到媽媽難得有點遲疑的語氣:「你……要是是淑娜媽媽來開門,你就假裝一下是淑娜的男朋友。」
我不置可否往媽媽那望了一眼,知道楊淑娜住哪裡,那麼媽媽大概也清楚楊淑娜那點破事。
雖然我仍舊覺得無濟於事,卻還是點了頭。
媽媽像是鬆了口氣,笑開來。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媽媽皺著眉頭,像是想說什麼卻還是止住了。
我沒有發現楊淑娜醒著,也沒有發現她眼角濕了又乾的淚痕。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