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瑞算了算時間,想著也差不多了就存檔起身,把牛奶熱完後擱桌上,又下了碗蛋花湯。

一打開門,就見林永逸一臉頹喪地站在門外,手上拎著一袋沉甸甸的紙袋,陳瑞接過一看,都是這個月出的新書。

「去書店了?」陳瑞有點無奈,「這次又怎麼了?」

「我感覺自己已經過氣了」喝下了蛋花湯,林永逸從紙袋裡翻出了幾本書,絮絮叨叨地說道這本情感纖細那本敘述動人。

「這作者、你看。」林永逸翻出了不知那個網站的排行榜,顯得無奈,「前五名有三本書他包辦,這才氣……」

「林大作家說什麼呢?」陳瑞把牛奶端給了林永逸,指腹摩娑著對方眼角的皺褶,笑得溫暖,「那是你還沒出新書,你一出書那都是屠榜。」

「那是因為我老了。」林永逸搖了搖頭,手一下一下摳著指節,「他們處在一個很不好的年代,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成為領頭羊,我們那年代吧說一個類別大家都只能想到那幾個作者……」

陳瑞沒法說服林永逸,只好也一屁股坐下來跟著對方一起看書。



過了一會,陳瑞看著滿眼是淚的林永逸嘆了口氣,起身拿了條熱毛巾遞過來,「敷下吧,你眼睛都腫了。」

陳瑞放下了書,在他看來這些文都一般淺薄,他看不出大山大海、看不見林永逸眼中的萬千星河。

算了下兩人都認識近三十年了,現在想來仍覺得很神奇,當時的林永逸可說是那屆得獎者中最為出彩的人。

這樣的人說喜歡他。

至今陳瑞依舊難以相信。



陳瑞跟林永逸同一個出版社的,歸在兩個部門,陳瑞寫的是輕小說,而林永逸寫的是純文學。

為此林永逸抱怨過千百次,他總覺得陳瑞該跟自己同一個部門。

「我跟你的故事有什麼不一樣嗎?不都是兩個人,那感情也是真的劇情也是,怎麼你就不是文學了?」

陳瑞笑了笑,把喝醉的林永逸扶上床,轉身回去寫自己的下一本書。

又過了兩小時,陳瑞看著螢幕右下角的時間想著該睡了,才聽見客廳那傳來了碰撞聲。

林永逸起床了。

陳瑞剛收拾好踏出門時,就見林永逸背對著自己縮著,指尖飛速地敲打著鍵盤,因為背著光而顯得莫名陰森。

這樣的光景也看了十來年,每回陳瑞都忍不住再感嘆一次才能。

才能。



一開始時陳瑞特別討厭林永逸,林永逸只比自己大了兩三歲,文筆卻老練得歷盡滄桑,不矯情也不賣弄,就只是單純的好。

每個人看到林永逸都說看不出作者這麼年輕,碰面就是一頓誇獎,好像林永逸除了優秀就是完美。

明明最年輕的得獎者是自己,卻沒人關注,陳瑞在心裡思考著,再給自己兩年自己也能成為那樣。

最後時間證明了,再給陳瑞十五年都沒能成為林永逸。

而林永逸向陳瑞告白則是更之後的事情了。



俗話說文人相輕,雖還沒到那程度,可陳瑞確實是討厭著林永逸的,即便心知肚明對方的文采比自己好上許多,卻仍舊死不承認自己終究只是庸庸碌碌的群眾。

而林永逸對著陳瑞說自己有多喜歡他的文章,不啻於當場揮了他一巴掌,顯得他寫文也比不上,連人品也極為差勁。

最氣人的是,林永逸是認真的,他看人作品的方式如此的特殊,總能找到你最好的部分,然後真摯地欣賞。

陳瑞在心裡把昨日看完林永逸新作的腹誹刪減了些,乾巴巴地回應了林永逸。

「你有看我的作品?我好開心。」林永逸笑開來,眼尾的痣在髮梢尖舞動。

誰都知道你的名字好嗎大師!陳瑞在心裡大叫。

林永逸單方面地將陳瑞當成了好友,推心置腹地處著,這樣一來二去的,陳瑞也總不好意思再整天擺臉色。

他開始能真正的感覺到林永逸的文字,還有他真正的痛苦,到了此時他才忽然明白自己與對方最大的差異來自哪裡。

林永逸寫文章的時候,從來都不快樂,一張臉繃得死緊,一氣呵成地打上半本書,有時都讓人懷疑他有沒有記得呼吸。

半生的孤獨全成了文章,林永逸每每都要呆坐上好一陣才能恢復。



「你這樣太痛苦了。」陳瑞把蛋包切開來,看著上頭流淌的半熟蛋液。

林永逸一點也不在意地挖了一大杓,聲音有點模糊:「也沒有辦法。」

那一回的新書再刷了好幾次,林永逸手足無措地在簽書會上致詞。

「寫書比致詞簡單,大家眼睛一看過來我就不知道手往哪擺。」林永逸看著窗外的雨,顯得很無奈。

「對我來說寫書倒是很難。」

「那你為什麼要寫?」

林永逸的問題太過簡單,他答不上來,最後兩人不歡而散。



又過了兩年,林永逸出了一本小說,主要是一個男人遇見了另一個男人,看見了豐碩及富足,最後對方卻離開了。

陳瑞抬眼看向眼前惴惴不安的林永逸,手上拿著對方的新書。

「我沒什麼能讓你覺得富足的地方。」

「你有,只是你不知道。」

一個作者最大極限的告白,大概就是把人寫成故事。

「而且還他媽的暢銷。」陳瑞的結語則是這一句。



書再刷到五版的時後,陳瑞去找了林永逸,手上拿著編輯請他轉交的中秋禮盒,笑笑地看著攝像鏡頭。

「話說你是不是沒問我答案?」

門板另一側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陳瑞有點無奈,乾脆直接問:「所以你想跟我交往嗎?」

而陳瑞被突然打開的門撞到鼻樑,流了一臉血則是之後的事了。



「說起來,我們都認識了快三十年。」陳瑞煮著濃湯感慨,看著電視上的報導。

「對啊,我們都老了。」林永逸剛交稿,像坨爛泥一樣地癱在地上,原本黑得發亮的髮顯得有些灰,而他的皮膚也不再如同年輕時一般緊緻。

這樣的人,卻覺得數十年如一日,還越看越可愛,陳瑞忍不住檢討自己的眼光。

電視上說著有情人終成眷屬,熬了很久終於等到結婚,而兩個人都沒能看向鏡頭顯得很拙。

「你覺得有辛苦到要熬嗎?」林永逸開口。

「怎麼會?不過要是你起來幫我端個湯會更不辛苦。」

「我剛交稿,讓剛交稿的人起身是謀殺。」

「什麼都能謀殺你,前兩天一不小心用洗手乳洗了你的老花眼鏡就說弄髒眼鏡是謀殺戴眼鏡的人。」陳瑞一邊說一邊把湯端來餐桌,「上回煮個菜放了苦瓜你也說謀殺,到底要死幾次?」

林永逸無視陳瑞的控訴,把蒸蛋盛到了飯上攪拌,心無旁鶩地吃起來。

「話說,你為什麼喜歡我啊?林永逸。」

「因為我對你的文章一見鍾情。」林永逸笑起來,眼角的游魚帶著一絲俏皮,「我常想著,要是能跟你在一起就好了,一開始只是想想,沒想到會成真。」

陳瑞一愣,想起自己第一次見著林永逸的情況。

「我也……」

林永逸眼睛一亮,開心地追問:「你也對我的文章一見鍾情?」

陳瑞翻了個白眼,他一見鍾情的是林永逸本身,最後想了想還是很氣惱,捏了捏對方的鼻子說要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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