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欣成起得很早,難得將朝服穿戴整齊,又確認完沒有遺漏任何一項配件,才轉身看向恢復成虎形的虎爺。

今天是半年一度的天庭大會,自從改制後每半年就會請大廟主神回天稟報該半年的月績及零零總總的事項。

一言以蔽之,就是麻煩。

虎爺不喜歡這樣的場合,馮欣成也是,所以他們往往去得遲又回來得早。

動物神的五感特別敏銳,他們也像是毫不介意被發現般嚼舌根嚼的明顯,馮欣成總覺得自己像是塊被嚼爛的口香糖,明明就沒啥滋味了但還是總往他身上找話題,也是閒得慌。

那個媽祖廟的關公、那個落難神明、那個那個那個……

馮欣成從未覺得神比人好到哪裡去,該看開的看開,沒看開的還是沒看開,說到底都是一樣的,有階級就有地位,有地位就有必較,那麼多的苦難都是比較出來的。

要沒有比較的話,楊白就可以來了,但他神格太低,土地神往往不被列入此列,偶一這麼想,就讓馮欣成有點悲涼。

「鳳陽廟──馮欣成!」天帝旁的星君喊聲,引起了不小的喧嘩,每每到了此刻都像是惡意的鬧劇。

他是媽祖廟裡的落難神明,是個曾被燒毀神像的落難神明,是個有著假月老跟不符程序財神的主神。

「馮欣成到。」

馮欣成拱手,把捏得發紅的指尖攏在了袖襬中,虎爺也伏下身子示意。

天帝曾為太子,年紀看著輕卻帶著雍容華貴的氣質,平平是垂眸,觀音那做起來是悲憫,到了天帝這就成了睥睨──也或許是自己對天帝沒有太好的感覺。

將報表呈了上去,兩人客套而應付說著做得很好不會還需多努力。

馮欣成頭低得很低,冠冕沉重華貴而無用,他感覺自己幾乎要身首分離,滴滴冷汗遍佈在肌膚上。

虎爺喉頭的低鳴沒有停過、隱隱讓馮欣成舒緩了幾分緊張的情緒,手搭在對方後頸一下下拍著。

天帝看了眼躁動的人群嘆氣,有些事不問便好,一傳開就必須要澄清。

在這個天庭有幾個不是秘密的秘密:最厲害的月老是個桃花妖、大約有一半的媽祖廟主神不是媽祖、孟婆煮湯看心情又不監督但沒人能取代所以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天帝不是最初的天帝,最初的那位已經離開了。

還有「那個鳳陽廟」湊齊了所有的主角,落難神明的主神、桃花妖假月老、桃花妖弟弟的情人,湊上那個早夭的月老,成了這次大會風靡的話題。

其實不怪眾人八卦,畢竟鳳陽廟確實惹人眼紅,明明什麼都是假的、財神還整日輪替,最後、卻往往是所有廟中最最興旺的。

單一句憑什麼,就足夠惹人厭了。

「馮欣成,朕問你新來的財神如何?」

「勤勉認真。」

「月老曾與他有段淵源,但妖神不需喝孟婆湯,他們可曾做出不得體之事?」

「敢問所指何事?」

氣氛一度僵持,最後一聲高亢的少年聲劃破寂靜,「我見過他們的!在上次的慶典時,兩人手勾著手,我看那財神根本沒喝完孟婆湯,就該清洗神格重新修煉。」

馮欣成轉過頭去,發現是城南三太子廟的主神,雖歸大廟卻又落他人一等階級,總是憤憤不平揚著雙丹鳳眼專盯人過錯。

可最尷尬是他還沒說錯,艾成沒失去記憶,全部的事情又恰恰與尹和月有關,這一扯下去月老跟財神都要重洗盤。

馮欣成沒正面應答,只淡淡撇了對方一眼,他死得晚,看著比其他神祇年齡大上一截,資歷不論都還算能唬人,只見少年瑟縮了下。

「馮欣成,回答朕的問題。」

「下臣在。是這樣的,是我讓尹和玉帶艾成熟悉廟務,也因為虎爺是廟裡之前的臨時財神有些交接,因此有些業務上的頻繁交流, 一來二去也熟悉了。」

「所以他們確實是……」

「不違反禁忌的範圍內。」馮欣成強調,規矩確實樁樁件件都踩線、但真正違規也的確沒有,「艾成確實有喝孟婆湯,在當時早已被清洗過一回記憶,尹和玉也絕未主動提起舊事,全是湊巧。」

清洗的記憶是虎爺找回的、事情是尹和玉被追問才說的,馮欣成聰明隱去了故事中的其他成分。

最後因為時程也趕,此事便落了個不了了之,尹和月艾成的事被輕輕揭過,對馮欣成來說卻像是剛從戰場回來,一人一虎走到了山門外側,虎爺剛伏下身示意對方,馮欣成卻沒有動作。

「小斑,陪我走走吧,我好累,怕等等暈車。」

虎爺覺得自己的高避震性能被嫌棄了,但看了看馮欣成臉色確實很差(雖然本來就是黑的),就決定給予他多一點關懷。

「幾歲的樣子,18?」

馮欣成摘下了冠冕,抓亂了一頭的髮,聲音有點啞,「幾歲的模樣你比較習慣就幾歲吧,我就只是想有人說說話。」

虎爺一動,原地成了約十來歲的少年,眼睛更顯得大了些,靈動又俏皮,看著不那麼讓人防備。

兩人從三太子開始一路罵,又走了兩炷香的時間,馮欣成才像是終於準備好開口。

「我很感謝娘娘,當時真的沒有媽祖了,但也不是真的缺到需要落難神明,但娘娘他說,因為我比較需要,那時他交代我要顧著尹和月,但我剛剛一瞬間覺得他很麻煩,一場戀愛拖沓了千百年,成日讓人看笑話,我覺得尹和月蠢,又覺得他可憐,但是當艾成來了之後,我卻成了最可憐的一個。」

馮欣成搓著手指,細思幽微的情緒使他感到不自在,卻又覺得必須坦然,「我對尹和月的縱容,建立在他比我慘上面,要是不成立的話我就無法了,我或許沒自己想得坦然。」

虎爺沒說什麼,化為幼虎的樣貌跳進馮欣成的懷裡,理所當然窩著。

「尹和月倒是很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是好人,馮欣成,要是經歷了太多苦難卻依舊天真,不叫善良叫蠢、叫不會思考,我們,喜歡的是你思考、做出了最溫柔的、卻不一定是你需要努力的選擇,例如、」

虎爺傾身,湊近了馮欣成,鬍鬚掃過對方的臉頰,聲音很輕,「你是不樂意的、我看得出來,但是你百般掙扎後,卻跟別的廟搶人、讓艾成分配到廟裡當財神,因為你承諾過了娘娘會待尹和月好的,所以你會盡可能地去做。」

「你不是蠢的善良、是善良到蠢,這是不一樣的。」

「尹和月知道這件事嗎?」馮欣成有點詫異,他以為虎爺不知道這件事的,卻忘了對方的神座在自己的桌下。

「他要知道早罷工了,要不是艾成步步相逼其實他一點也不想回憶過去。」

「……謝謝。」要是少了月老這廟真的不用主持了,直接辭職。

虎爺歪了歪頭,化為青年的模樣,幾乎與馮欣成齊高,額頭抵著對方的。

「不要後悔,馮欣成,你做的決定都是對的。」

「你怎麼確定,要是我幫他們隱瞞會引來災禍呢?其實我根本不確定。」

「那也不用你擔心,因為我是虎爺。」

虎爺笑了笑,帶著些稚氣跟肯定。





「你的安危我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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