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往的工人見怪不怪地看著許鋒再一次當著唐佑辛的臉甩上門。

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唐佑辛對許鋒一見鍾情,甚至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許鋒已經有人了。

「看,就那邊那個王隊,雖然人家比不上你這個首席,但你知道談戀愛本來就講求你情我願,又不是擂台賽。」

唐佑辛翻了個白眼懶得解釋,扯著還想多說什麼的白禹,轉身就要離開。



「……你讓我解釋一下再走嘛。」白禹委屈地靠在唐佑辛身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北狐。

安撫精神體時,可以一定程度地舒緩本人神經,後來白禹就很喜歡用這種迂迴的方式安慰唐佑辛。

畢竟要是直接動手,大概會被揍。

「那情況再解釋,你是想弄得多混亂?」唐佑辛沒好氣地開口,但又沒能真的生氣,只能扳著臉搶回自家北狐。

「那……」白禹看著空蕩蕩的手有點委屈,無聊地開始捏雪球,「可以跟我說嗎?到底怎麼了?」

唐佑辛瞟了白禹一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懶懶地往後靠,扯著白禹一起躺下了。

「那是,嗯,我還在北國的事了……說起來你對我的事了解到什麼程度?」

白禹眨了眨眼,才正忖度著要說到哪個程度,才不會又被唐佑辛說是變態,就被砸了一臉雪。

唐佑辛語氣懶懶地,尾音有些揚,「算了,我從頭說吧,但,都是些陳年往事了,不要太入戲。」

「我爸是個黑暗哨兵,本以為自己不需要任何嚮導,也不會喜歡上任何一個嚮導,或是任何一個人。」

「人真的不能太鐵齒。」

唐佑辛說到這,下意識看了白禹一眼,笑得嘲諷。

「反正呢,他有回作戰時,搗了我媽老家,結果在進屋時被我媽拿鍋子砸了一臉半熟的米。」

「對,米,我媽那時煮飯煮到一半,以為是賊,整鍋砸了過去,水還是燙的。」

「我媽是個愛碎念的人,像個老師一樣,一邊幫我爸清身上的米、拿冰毛巾給人降溫,一邊唸他好手好腳的怎麼不去當兵,當賊。」

「喔,對了,我爸當年才二十歲,我媽已經三十二了。完全把他當孩子一樣,以為對方學壞了,教訓了好久。」

「結果我爸對人一見鍾情,死賴著不放,最後花了好多年才追到我媽,生下了我。」

「當時,還沒有開戰。」

唐佑辛笑了下,揉了白禹的頭,「這裡跟你聽的不一樣吧?」

「許鋒就是當時我媽撿回來的,他被包在一籃絲綢裡,扔在雪山口。」

「說他是風捎來的孩子。」

「我爸不是很開心,說我媽什麼都往屋子裡撿,但我爸自己也是被撿來的,說不上話。」

「反正呢,就是,後來呢……被徵召走了,沒談攏。」

「哨兵跟嚮導的數量,不是一直不平衡嗎?當時其實談的也是這件事,但是沒談攏,因為資源不平衡,北國除了嚮導一無所有,另一方又有得太多。」

「哨兵跟嚮導其實也是挺奇怪的,明明是彼此需要的,卻又往往瞧不起對方,都覺得是對方要自己,開出的條件都太硬。」

「沒有喬不攏的合約,如果有,就戰爭。」

「反正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我媽說,你要是去了軍隊,就不要回來了。」

「我爸說對不起。」

唐佑辛笑了下,細細品味了這句話,忽然覺得有些諷刺。

對不起,對你不起,但還是要離你而去。

「我那時,五歲吧?許鋒他就……兩歲左右?小小一團。」

「這感覺其實挺尷尬的,他要是戰功顯赫,我家就要遭殃,但他要是死了,我也沒了爸爸。」

「我就想跟許鋒說,欸,你要不原諒我,那就不原諒我吧,揍我一拳也好。」

「覺得挺對不起他的,畢竟我應該要是他的家人。」

「也沒有什麼好解釋不解釋的,畢竟都這樣了。」

「只是啊,白禹,哪邊不是戰爭啊?我是個哨兵,在哪都要被徵召的。」

「我站哪邊,都是在叛國。」

「因為我是個混血的雜種啊。」

「白禹,北國很冷,我不是要賣慘,只是啊,從前面那山脈越過去,有一小川平原,就那麼一點大,我們北國的首都。」

「那山脈叫雅卡什麼來著,我忘記了,北國語很難記。」

「意思是世界的盡頭。」

「那一小川平原,就是我們整個世界。」

「我啊,有時站在山峰上,看著兩國都有點心情複雜。」

「是啊,北國是荒涼,我也想過為什麼不分點資源給我們,平平和和地度過。」

「這裡那麼肥沃,什麼都有,不缺這麼一點。」

「但同時我也明白,有時連人際也是,你沒點什麼價值,就連利用都稱不上。」

「我能好好活著,不是因為我爸是黑暗哨兵,也不是我媽跳崖。」

「是因為我還有那麼一丁點價值。」

「有些時候,情分情懷的,真的沒什麼用。」

「但怎麼說呢,我有時也覺得還希望許鋒認得當年那一丁點情分,不要這麼絕,這樣的自己有些矯情。」

「我其實也殺了不少嚮導的,說得好像很委屈似的。」

「欸,算了,講這麼多也沒有用,你聽過就好。」

「讓你別哭了,哭什麼,不是讓你別哭了,白禹,我都要四十了,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沒什麼好哭的,抬頭。」

白禹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紅的抬頭,委屈的像是自己被拋棄了。

「可是。」他伸手擁住唐佑辛,聲音模糊又哽咽,「當時你也才五歲。」

唐佑辛一愣,僵在了原地。

老實說,唐佑辛覺得蠻矯情的,不是他愛裝或逞強,而是都已經過了那麼久,有些事漸漸變得雲淡風輕。

雖然不能一筆帶過,但也就那樣。都不能重來了,再回頭細數也沒有意義。

在戰場上最忌諱這些的。

你要將對方視為動物,那就顯得自己冷血;要視為人類,就顯得慘忍。

所以最好不要去想。

很多的事情,就在刻意忽視中,一下過去了。

只是,白禹實在哭得太過真誠,真誠到唐佑辛一下失了神。

他忽然覺得,對方的眼淚像是輕輕地擁住了好多年以前,有些惶然無措的自己。

雖然已經一切都來不及了,卻依舊讓人覺得,很暖。

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哨兵呢?唐佑辛忍不住這麼想,輕輕地回擁了。



藏身於不遠處雪堆中的耳廓狐動了動,抬眼看了眼唐佑辛,奔回塔的方向。

許鋒神情冷冷地蹲在樹上,看著遠方的兩人抱成一團,像兩個捨不得離家的幼兒。

王祐宓嘆氣,很輕地撞了對方一下,「你不是也不怪唐佑辛嗎?就見見他吧?」

「祐宓,我是不怪他。」許鋒眨了眨眼,閉上了,沒有推拒對方的懷抱,「只是就,我也沒辦法原諒他。」

「沒叫你原諒,就叫你見見他,見見就好。」

「……好,就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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