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裡的冷氣低低的響著,我搓了搓僵硬冰冷的指節然後繼續敲打著鍵盤,空間安靜的令人很滿意,雖然偶有一些喧鬧但並不礙事,聲音被好好的關在空間裡,跟著有點沉鬱的氣息一起循環,微微的悶、卻乾。

我眨了下眼睛然後按著眼皮,感覺自己的視線隔著薄薄的眼皮跳動著,垂死一樣的節奏。

好累,我不知道世界上那麼多人中,有多少人能夠跟我一樣相似的活著,有哪些部分算是普通、而哪些又不是,為了一個人而失戀應該算是普通的、習以為常的,但是這樣的、那樣的討厭著自己、討厭著人群、覺得肌膚的觸感跟溫度令人排拒與噁心,思念著一個人然後想把他從回憶裡撕碎、又把自己撕碎,然後丟進陰溝裡的這種情緒應該、並不正常。

我沉浸在自己的自怨自艾裡,感覺突然被陰影罩住一樣的暗了下來,頓了兩秒後將手從臉上移開,一瞬間看不清眼前的人的臉龐。

「呃不好意思,請問你是?」

眼前的人修剪著微長的瀏海,一邊鬆鬆的掛在耳後,表情好像昨天家裡死了寵物一樣的拘謹,棕色的眼睛安靜的看著我,不起一絲波瀾,雖然有點眼熟但是卻無法從我有點故障的記憶體調出資料,我有點困惑的提問,想了下自己是不是欠誰錢沒還。

這人愣了一下,然後拉了椅子坐在我對面,說話的聲音很輕,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樣。

「我是林易汀,那個,我跟你有修同一堂通識你有印象嗎?」

我抿了下嘴唇,然後低頭繼續敲打著鍵盤,不是很愉快的記憶從抽屜被捲了出來。

「啊、那個耳聾。」

我沒有抬頭,但我猜想他臉色不會好看到哪裡去,而我馬上就不在意這個插曲,繼續盯著斑斕刺眼的螢幕搜尋著資料。

等我做到一個段落闔上了筆電,才發現易汀還是挺直著腰坐在對面,面色不善的盯著我。

那專注而直率的目光讓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隱隱作嘔的感覺從腳底爬了上來,我撇開眼睛繼續低頭整理著筆電包,慢吞吞的彎折著電源線。

「你一向都是這麼無禮的嗎?」

易汀的聲音輕輕的響起,問話很淡卻很堅定,我忍不住抬頭看他,而他一副想要對我說教似的蹙著眉頭。

噁心。

「對、我就是孤僻又無禮的人,請問易汀先生你找我有何貴幹?」

他嘆了口氣,遞給我分組的名單,我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為什麼我跟你一組?還有為什麼助教變成我跟你?」

「介安老師說,你看起來不太適合一個人做事,我又剛好找老師拿資料,他就讓我跟你一起當助教還有,我沒有聽到要分組,其他組別又都滿了,所以我們兩個一組。」

「搞什麼你就跟你的朋友們一組啊?我

我扯了下嘴角,盯著我們倆排列在一起的名字,冰冷的字體像是在嘲笑我一樣,讓我無力的閉了下眼睛。

易汀的聲音又冷冷的響起。

「徐凡,我覺得你真的很沒有禮貌你知道嗎?」

我抬眼白了他一眼,拿起剛借的書開始翻閱,無聊的瀏覽著,而易汀不屈不撓的繼續說著。

「你真的知道你為什麼被排擠嗎?你的態度還有語氣都很糟糕,而且上次你在收作業的時候也一樣,剛剛也

「所以你現在是要讓我跟你道歉嗎?」

我被講的火氣有點上來,曲起食指揉著太陽穴。

「好、對不起,這樣可以了嗎?嗯?易汀先生?」

我啪一聲把書合上,撐著下巴靠著桌子,指甲一下下敲著桌面很不耐煩。

「我有沒有禮貌這很重要嗎?你們自己又有多尊重別人?成日吵吵鬧鬧的把自己當做什麼青春偶像肥皂劇的男女主角,啊是要不要幫你們買盞聚光燈Spotlight一下?上課沒在聽結果要交報告的時候一直問,當我很閒還是以為我欠你們的?叫你們交作業也不交,兇一點也不行,所以我現在是要走到你的旁邊對著你的耳朵說『不好意思林易汀同學,可以借用您的時間煩請您挪動您的尊軀,然後用您那纖纖玉手遞給我你那他媽的天殺的報告嗎?』,這樣子你會比較愉快嗎?」

我頓了一下,看了眼瞪著我用食指示意我要降低音量的工讀生,擺了擺手用唇型說了聲抱歉,然後轉過來壓低聲音逼近易汀的臉。

「我知道我沒有禮貌啊,我只是不像你們閒的有眼睛看別人沒嘴巴說自己好嗎?沒有誰有義務為別人的心情負責,你們都已經不顧別人的心情還好意思說人家影響你們的自我滿足啊?我說你是個耳聾又怎樣?你不就是個耳聾嗎?這是在貶低你嗎?這不就只是個敘述嗎?你們說我的時候說的就不歡嗎?在群組裡面發些無聊話題時又在乎其他人了嗎?在後面偷偷的恥笑人家又有多高尚你告訴我啊?」

易汀青著臉看著我,我用鼻子哼了一聲,感覺像是把積怨已久的垃圾倒了乾淨。

「管好你自己吧小少爺,我一點也不覺得你們的排擠有什麼意義,我又不是來交朋友的,一點也不在意的外人搞什麼小把戲對我的心情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影響,你們才應該要改改自己是宇宙中心的思考。」

我抽出了一張名單放到他的眼前。

「然後,您人緣好,這些死都不交錢的人就讓您去催繳了,反正這年頭欠錢的人都還有臉擺架子,您去,反正我沒禮貌嘛。」

我拉起包包就要起身離去,經過易汀的身邊時還被拉了下手,我甩開他的接觸抹了下衣服,厭惡的回瞪他。

他像是想說什麼的張了嘴又閉上,看著自己被甩開的手愣了下,而我沒有理會他大步的離開了。

潮濕的心情一層層的像是壁癌一樣的發漲剝落,雖然產生了類似於碎屑的東西但並沒有任何的改善,仍是毫無生氣的灰白色。

我長呼了一口氣,將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情揉成了一團紙屑,然後狠狠的丟進了垃圾桶,當做剛剛只是不愉快的小插曲一樣,開始思索晚餐要買什麼東西回去吃。

//

『喂,你好,敝姓林。』

『你好,我是徐凡,雙人徐、平凡的凡,我想要應徵家教老師

我大字形攤在床上看著斑駁的天花板,一手抵著額頭一手拿著手機,平穩自己的語調想讓聲音聽起來更可靠,剛洗完沒乾透的頭髮濕濕的貼著額頭,檸檬味的洗髮乳味道讓我有些昏昏欲睡,眼睛一眨一眨的視線有點模糊。

電話另一端沉默了幾秒,感覺有點收訊不良,傳來細微的沙沙聲。

『喂?你好?請問聽得清楚嗎?』

『啊、是,聽的見,請問是應徵家教嗎?條件有看清楚了嗎?』

語氣聽起來很有家教,聲音也很舒服,讓我閉上了眼睛。

『是的,我是在家教網看到你們的廣告,是高二生對吧,我之前有教家教的經驗,所以

好的,那麼下周五晚上方便先請你過來試教嗎?試教的費用當天會給你現金,另外因為舍弟比較習慣由同一個人教,所以要簽一年半的長期合約直到學測,這樣可以嗎?』

『沒有問題,那麼下星期五我就會帶著教材過去,方便給我地址嗎?另外什麼時間比較方便

『不用、我去接你。』

我回了一聲啥,感覺眼皮忽地跳動了下,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我剛剛是跳哪隻眼睛來著

『我說,我去接你,徐凡,我們同一堂課。』

『蛤?』

『我是林易汀,徐凡。』

我一秒掛掉了手機,坐起身瞪著暗掉的螢幕,恨不得伸過螢幕往那如喪考妣的俊臉上抓花個幾道。

搞啥啊,你不是跟我同一個學校嗎?請什麼家教啊?自己的弟弟自己教啊?

想到方才自己居然用業務用語氣對那個小少爺說話就讓我起了寒顫,真是流年不利。

螢幕亮了亮,易汀的私訊跳了出來,大頭照是一隻睡到翻肚的貓咪,訊息卻是冷冰冰的。

【所以,你還有要應徵嗎?徐凡】

我安靜的看著那個訊息,莫名的、就是莫名的生了場悶氣,把抱枕抓過來揍了幾拳之後又躺回床上,按黑了螢幕。

啊、徐凡啊徐凡,你怎麼能丟臉成這樣,你看看,人家小少爺可以有錢有閒到替自己弟弟請家教,然後呢?你呢?你又是怎麼樣呢?講話又衝,衝到得罪了老闆被辭職,找工作還找到自己同學身上,真的是

手一時沒抓緊,螢幕砸到了額頭上,痛的我眨出了幾滴眼淚,都囔咒罵著開了軟體回應。

【我要應徵,星期五下課後接我去吧】

徐凡啊徐凡,自尊值不了幾毛錢的

人生嘛、人生,人生而不平等,有些人有很多的愛可以揮霍,別人的癡情不過是裝飾物品,而他沒有錯,只是擁有的太多,有些人怎麼渴求怎麼渴求,也不會有一滴雨水落入乾枯的手中。

我捏著手機,看著皮套上剝落的顏色,然後看了眼小窗外灰黑色的天空。

徐凡,自尊值不了錢,就算他們在背後嘲弄你,你還是能心安理得的拿著薪水去吃飯。

不礙事的,徐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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