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情緒會被時光磨成歲月的塵埃,一層層一層層地灑落堆疊起來,像是越走越消磨力氣的沙漠,走著走著不知怎麼的就邁不開腳步。

而傷總是玄妙,有些事你以為已經癒合了,過了好久以後的某個午後,因為一件小事才整道裂開,顯得鮮血淋漓。

施詮予閉上了眼睛,才發現原來自己當時是真的為此難過了。

但他實在不習慣自怨自艾或是哀傷太久,推了推甘次賢從包裡翻出面紙塞到他手裡,讓他把一臉的淚擦擦。

甘次賢默不作聲,有條不紊的整理了儀容,除了泛紅的眼角看不出來曾經哭過,還記得原本約人的理由。

「你想去哪裡吃宵夜?」

施詮予拉開副駕的門,車內還留有甘次賢訊息素的氣溫,極淡的絲柏跟左手香,跟主人一樣的平淡無奇,竟和車用芳香劑味道別無二致。

不知道為什麼讓他覺得很想笑,幾乎是想作弄人一般,惡意的開口。

「你家。」

甘次賢一愣記得施詮予之前拒絕過的,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又花了幾秒思考冰箱裡還有沒有東西,答案含在嘴裡不知如何回應。

「怎麼?不行?你不是要送我來上班嗎?」

「不是不行……」

思緒一下紛亂的吵雜起來,甘次賢忽然覺得先前邀施詮予來自己家裡的決定有欠考慮,尤其在只要施詮予訊息素一波動他就有可能失控現的在,應該要跟施詮予保持安全距離。

「要是你想要我,就給我忍住。」

大概是懶得等甘次賢反應,施詮予坐進車裡就關上了門,於是甘次賢也只能坐進駕駛座開車。

夜不是太深,但周邊的店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燈光,這附近打烊的早,除了便利商店跟一些營業到較晚的餐館基本上都關了門,招牌燈跟街燈成了鬆散的連連看,拉向了遠方。

施詮予靠著車窗腦袋有點兒迷糊,節日人潮總是多,最麻煩的是慶祝節日的情侶們送花唱歌等等的節目層出不斷,搞得人筋疲力盡,現在一鬆懈下來就只想睡覺。

甘次賢瞄了眼動靜,趁紅燈時從後座拉了條薄被幫施詮予蓋上了,聲音溫涼。

「蓋上吧,你先睡一下,到了叫你。」

施詮予蠕動了下窩進被子裡,伸出右手食指抵著拇指尖打了個圈,瞇著快睡著的眼睛笑笑的開口,聲音幾乎要一下散掉。

「誠意不錯實作零分,再努力。」

打完分後施詮予一下就睡著了,睡得很沉幾乎叫不醒,在醒來瞬間還往甘次賢臉上揍了一拳。

甘次賢沒敢躲,實打實地接下了,左頰隱隱作疼,偏偏施詮予清醒時還沒回神過來,嘲笑說怎麼開車開去撞牆臉都歪了,醜不拉嘰的,本來就沒什麼優點還毀了一個。

「你起床氣真不好。」

「是嗎?也是看對象啦,要是我的番當然捨不得打。」

施詮予說的理所當然,完全忽視自己的暴力甚至笑得很開心,意思意思的拍了拍甘次賢毫無誠意的說抱歉啊一不小心。

之後幾年只要甘次賢被施詮予從床上踢下來,都會覺得被詐欺,明明就算談戀愛了還是照打照揍的,委屈。

冰箱剛好有些東西,趁施詮予去洗澡的時候甘次賢煮了鍋番茄蛋麵,蛋花像是雲朵在熱湯裡緩緩飄著,番茄上還襯著剛切的蔥花。

施詮予對於甘次賢沒煮出什麼黑暗料理有點失望,接過碗安靜地吃著,因為燙所以吃得很緩,幸好麵是烏龍不怎麼容易爛。

幫自己也盛了一碗,放涼的同時甘次賢去洗了會澡,出來時施詮予才吃到一半,正拿著湯匙舀湯。

「你也洗太快,是下去浸一下當洗菜還是怎樣。」

「沒,去接你前就洗過了,只是沖澡換個衣服。」

甘次賢坐下來吃麵,蒸騰的霧氣模糊了他的表情,瀏海上掛著水滴,整個人散發著沐浴後的香氣。

施詮予撐著下巴看著,有幾分打量。

「甘次賢。」

「什麼?」

吞下口麵,甘次賢抬眼看向施詮予,發現對方露出了極其微妙的表情。

「你說你不找我多好。」施詮予笑了笑,他是真的已經不在乎了,當初雖然一氣之下退了學,但後來生活過得雖說是磕磕巴巴但其實也不錯,現在都穩了下來。「你怎麼不去找個其他的Ω,不開你玩笑、我認真的。」

身為一個Ω,在知道自己性別的同時多少會隱隱有一個心理準備,總有一天會出現一個α,跟自己意願無關,正跟他是一個Ω一樣,α也只是α。

他能說沒有期待嗎?雖說是很少,不能說是沒有,好像只要誰能說出自己想聽的話,那就能一輩子了。

年少的時候,一輩子既短又長。

說得出但做不到。

可是有些事,十歲時說永恆、十五歲時說浪漫
,等到了二十五歲就只剩隨緣……更之後就連適合都要折半看,因為自己已經成形,不想再攪和他人了。

甘次賢伸手把施詮予散下來的瀏海整理到耳後,神情有些嚴肅。

「施詮予,你告訴我,你想要怎麼樣的α,怎麼樣的α會讓你喜歡,我真的很認真的想成為你的α。」

「你說你不這樣多好啊,真的,你說我除了訊息素還有什麼吸引你的啊?我比你大、又暴力、不可能聽你的話,一次兩次也就算了,你能忍我一輩子嗎?」

「我能。」

「不是、我是說……」

「為什麼你給我機會,卻又突然把我推開?」

施詮予語塞,眉頭皺了下起身就走,一股沒來由的煩躁隱隱的讓他不快,卻又不知緣由,他也不認得路,就隨便拐著彎走,甘次賢的腳步聲隨之在後,顯得有點急躁。

施詮予走路沒什麼腳步聲,甘次賢一下就追丟了,而施詮予似乎興致來了到處亂晃,找到了間書房就踏了進去,裡頭的書整整齊齊的一列一列並著,讓施詮予皺起了臉,他一向不喜歡書。

有些事說來說去還不是那幾件事,有些人比較會說有些人換個方式說,故事無非愛恨求不得,悲傷跟快樂結局看起來並無二致。

施詮予仰躺在書桌上,木頭的桌面嗑得背疼卻很涼,讓他感覺意識一點一點的沉下去。

腳掛在桌緣,勾到旁邊的小桶一下翻倒,裡面的針頭散落一地。

施詮予撐著身往下看,他哪能認不出那是抑制劑的針頭,沒想到甘次賢都打起了抑制劑,要是他當初有打……

習慣性的往脖子一摸,才想到頸圈在甘次賢手上,指尖只觸及一片凹凸不平的傷疤、還有深深陷下的咬痕。

當甘次賢一間一間找到書房來時,就見施詮予坐在書桌上看著落地窗,窗戶被打開來長長的窗簾被吹鼓再揚起,天空沒有星星也沒有雲,孤零零的安著月亮在夜空的左上角。

施詮予轉過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笑,語氣那麼的淡,淡的跟許多年前他跟自己談交易一樣,讓甘次賢覺得心裡澀的慌。

「甘次賢,你要跟我上床嗎?」

「我想,但現在不可以。」

甘次賢走了過去,沒有心力顧及地上散落的針頭,腳底被扎出深深淺淺的傷口。

「之前你讓我標記你,然後就離開了。」

施詮予笑開來,書房沒開燈,月光照得他臉色慘白,甘次賢覺得糟了。

他真的想要緊緊擁住眼前的人。

那個總是不自覺握著拳、肩膀習慣性緊繃著、眼神微微垂在地面、手上滿佈傷疤還有燙傷痕跡、永遠警戒著的這個人。

夜風很涼帶著水氣,讓人覺得涼到了骨子裡,而夜色很黑,沉得好像馬上就要迎來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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