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過一個說法,追求身體上的痛苦是為了平衡。」
楊淑娜嚼著薯條語焉不詳的說著,指尖上滿是油光。
「因為你看,我們沒辦法理解其他人對吧?因為我們是人,但如果身體跟心靈無法取得平衡就會傾斜,傾斜過頭就會墜落,我很痛很痛、所以我身體應該也要跟著一起受傷,我要告訴大家我有多痛。」
「妳有想過自殘?」
「想過,這年頭誰沒想過要自殺那還真是活得太輕鬆了,所以我不是穿了很多環嗎?」
「妳整個人都要成海綿了我說。」
左耳八個右耳九個、舌頭上、左眉、下唇、後頸……楊淑娜身上林林總總穿了25個環,連我看了都覺得痛。
楊淑娜哼笑了聲以表示小看我迂腐,吸了一大口檸檬紅茶冰塊聲作響。
「對了我現在在媽媽那裡上班。」
「真的假的?」
楊淑娜表現出不以為然的驚訝,意思意思的幫我歡呼了聲順便偷吃我桌上的雞塊,有夠機車。
「我啊,交了一個女朋友。」
「又?」
「又。」
不知該作何反應,於是我多吃了一根薯條。
楊淑那是個神奇的人,交往對象不斷不是最神奇的部分,而是她明明不混圈內,卻還是能準確分辨出哪些人是可以愛的。
我連隔壁跟我上了一整學期通識的同學都不知是彎是直。
「妳上次不是才說不要再在大學找對象了?」
河裡沒有海魚,記得楊淑娜是這樣說的。
「打破規則是我的規則。」
「去你的,妳只是沒有原則。」
「好啦,那你做的怎樣,工作如何?」
我一愣,回了句還好。
不算太好、不算太糟,不知如何評價。
以前跟楊淑娜去酒吧其實我們都不會待得太晚,一來是隔天有課二來是我跟楊淑娜都不算是那種愛玩的,就連KTV都不曾衝過夜唱。
大一時興沖沖衝過一次,醒來時我跟楊淑娜都睡在椅子上,桌上的膨大海都冷了還撒了一杯,焦掉的花生吐司掉在地上,醬還沾到了地毯,根本是去睡覺的。
我一向不能理解深夜不好好回家休息的人在想什麼,直到開始在媽媽的店裡上班。
媽媽的酒吧裝潢的不太時尚,木椅木桌加上許多植物跟屏風,把整間店切成碎碎的,一望過去很難看清全貌,方便人聊天交流。
說是Gay吧但周邊的鄰居也常來,有時哪戶人家想講八卦就帶著小孩拖著朋友來喝咖啡聊是非,而我一邊沖著拿鐵一邊沉默地看著媽媽,在廚餘桶敲著咖啡把手。
「咖啡?」
「人家總不好在小孩面前喝得醉醺醺的吧。」
我理了下有些捲起的背心無奈地掃了眼檯子上的鬆餅機果汁機跟平底鍋,給人送餐去。
媽媽相當以客為尊,要是客人一直唸叨著想吃什麼,要不是太麻煩他都會做,雖說如此當我看到有人在凌晨三點吃青醬蛤蜊義大利麵時我還是震驚了一秒。
吧台的位子只有三個,通常媽媽要不說故事都不會有人,除了阿涼。
阿涼通常都是周三的晚上來,從七點一路坐到關店,然後在外頭沙發窩著等到捷運發車,媽媽說阿涼酒量不好,第三杯開始就用水代酒調給他,反正他喝不出來。
媽媽什麼都不記得,就對客人的酒量瞭若指掌,誰能喝幾杯誰喝果汁就行,酒吧裡不賣酒給酒醉的客人。
一回有個客人明顯醉了,媽媽不賣他請他回去,他氣的當場把桌上的酒杯全掃到地上,一陣框啷聲後客人全遠遠退在後頭,既想看熱鬧又不想被波及。
媽媽走了過去,當時他剛喝完一瓶氣泡酒,鬆鬆的反手握著瓶頸笑了笑,一下把酒瓶往桌上砸,厚厚的玻璃瓶身當場碎裂出一圈鋸齒,尖銳的在燈光下折射著光。
媽媽指著那個人,聲音很輕,又很淡:「鬧事啊?」
我心跳漏了一拍,衝出去想要勸架,怕待會發生了什麼流血衝突上報,那可就難看了。
最後媽媽只是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報警。
警局離得很近,五分鐘就到了,那人還發酒瘋的說媽媽要殺他,最後被警察制服了。
做完筆錄出來時已近正午,我看著外頭的太陽覺得自己快要被融化了,而媽媽請我吃了一個雞腿便當。
媽媽說這種事他見多了,別大驚小怪的。
雞腿的味道在胃裡翻攪,我感覺有點作嘔卻又吐不出來,筷子死戳著扒下來的皮,把油戳的整個盒蓋都是。
媽媽的酒吧對我來說是另一個世界,我到後來才知道自己覺得隔閡的點,因為我覺得有所距離又身處在裡面,所以很不舒適。
後來輾轉得知那個發酒瘋的人最後自殺了,他的故事被加油添醋的在酒吧裡流傳了好一陣,最後主要分成了三大版本,有被劈腿的、有被降職的,流傳最廣的那個既不是劈腿也不是降職,而是他的伴結婚了。
跟一個女人走過了紅毯、走進了禮堂。
走出他的生命。
有人興沖沖地在櫃檯跟我分析哪個版本最可信的時候,阿涼抬頭了。
第一句是問說怎麼沒見過我,新來的?
- Jun 17 Mon 2019 10:45
媽媽 Ch.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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