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安弘似乎覺得身為前輩有著重責大任,所以剛來土地廟時前前後後帶著顧海到處介紹,兩人的關係反而比之前一起在土地廟裡還要來得更近一點。

也許是因為當了神將,顧海隱隱約約相信起了命運這種飄渺又沒有可信度的東西,他覺得過了這麼久,廟海茫茫之中兩人能在差了三年之後來到同一間土地廟,便是有緣。

可是這份緣夠不夠深他卻沒有細思過。

與范安弘交談時總會不免俗地提到楊白,畢竟是廟裡的主神,又是個做事有點不牢靠的土地神,再加上熟了之後(楊白單方面的認定),最後顧海跟范安弘的名字就成了不倫不類的小文小武,總之一提到楊白,范安弘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

范安弘總是抱怨著這件事,尤其是若有其他廟神在的時候,會對這件事感到特別彆扭。

可是范安弘卻從未就這件事跟楊白爭執,提過是提過,但也只是提過。

每當這時候,顧海就會越過楊白跟范安弘兩人,看著遠方因為空氣污染而混濁的天空,試圖整理自己的思緒。

畢竟他什麼沒有,只有冷靜最多。



「小文你,喜歡小武吧?」

雖說如此,看著楊白笑得張揚還硬要壓著聲音對自己說八卦時,顧海偶爾還是會想殺了楊白。

但顧海從來不會真的下手,因為他是文神,力氣很弱。

「楊白爺說什麼呢?這裡也請簽名。」

「我發現好久了──上次你生氣不也是因為這個嘛?因為小武他很遲鈍嘛。」

「楊白爺──」顧海長嘆了一口氣,看著眼前笑得跟老鴇一樣的上司,覺得當社畜真的很難,「這一季要天庭大會了,先把結算做好再來聊天行不行?每回鳳陽廟的財神來收報表時臉色都多難看您又不是不知道。」

「好好好──唉唷我的媽,年紀輕輕這麼嘮叨。」

「楊白爺──」

「好啦。」

顧海看著手上被捏皺的文件嘆了口氣,覺得思緒亂成了一團糾結的絲線,自從意識到自己真的在乎范安弘後,他就很難跟楊白自在相處,明明范安弘也從來沒說過什麼。

他只是崇拜楊白的笨蛋而已。

顧海閉上了眼睛,想起前幾個月范安弘為了慶祝自己不再生氣,也不知道從哪買來了一堆酒,拉著他到附近的公園聊天,根本不管這樣到底有沒有觸犯哪條天條。

起初只是聊他們第一次見面,顧海笑說從沒想過有人想喝第二碗孟婆湯,而范安弘一邊喝著巧克力奶酒,一邊笑著說真的好喝嘛,都想要叫外送了,兩人嘻嘻哈哈笑鬧了一陣,細數了歲月。

不知不覺中,范安弘說起了楊白,到了當時顧海才終於察覺到范安弘在話題中聊到楊白的比例有多高。

一個人要不是對另一個人上心,不可能天天都能聊到對方話題還不重樣的。

顧海一瞬間覺得耳鳴嗡嗡作響,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得太急,思考一下慢了下來而頭腦很重,心跳在每一次呼吸中逐漸不受控制,幾乎能感覺到指尖都隨著脈搏一跳一跳的。

但他卻只覺得很冷。

「你知道嗎?楊白爺他不識字。」范安弘沒有笑,遠遠的看著天邊掛著的月亮,指尖在瓶身上一敲一敲的,聲音有點兒含糊,說起話來還有些顛三倒四,「也不能說不識字、怎麼說……楊白爺不是那個嗎?白、呃……」

「白化症。」

「對對對,就那個……但一開始似乎只是被當成身體虛吧,最後也忘了怎麼養的,反正就被養成了一個眼睛跟瞎子沒兩樣的樣子,還被拿來祭天。」

說到這裡,范安弘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咖啡色的酒液在瓶底順著晃了一圈,被一飲而盡。

不知道是不是顧海的錯覺,他總覺得范安弘的聲音有點緊。

「我不知道楊白爺是這樣死的。」

「范安弘?」

范安弘笑了笑抓亂了頭髮,酒瓶口抵著額頭,瓶身的倒影模模糊糊映著他的表情,有點惱怒、有點生氣。

顧海很清楚那是什麼樣的表情,那是為了別人感到不甘心、為了別人感到惱怒……那是把別人的事當成自己的,又因為對方沒跟自己說而自己生悶氣。

顧海捏緊了手上的啤酒罐,覺得指尖因為握得太緊而發疼發燙。

說起來,為什麼當初鳳陽廟的財神來的時候,明明文武判官都應該要迴避的,而范安弘卻留了下來,還聽完了全程對話?

為什麼?

范安弘安靜了好一陣子,又默默喝乾了兩瓶酒,自顧自笑了出來,「我後來去問了楊白爺,為什麼要當土地神,他說因為其他的職缺都要能識字,不覺得很難想像嗎?現在誰還看不懂字啊?」

「跟年代也有關係吧?畢竟那個年代。」顧海轉了轉脖子,開了瓶蘋果酒,一口一口啜著,蘋果的甜香跟酒精的苦味從鼻腔一擁而上。

范安弘躺在了地上按著自己發燙的額頭,「怎麼說我們都是楊白爺的判官嘛,欸這種事不知道還真有點小難過……」

「是嗎?」顧海沒有理會說著說著就睡著的范安弘,默默喝完了剩下的酒,指尖沾著瓶身的水滴,描著對方的側臉。

范安弘似乎是覺得鼻子有點涼,吸了下鼻子後打了個噴嚏,翻身倒向顧海的方向睡了,短短的頭髮亂成一團,還有點打結。

顧海傾下身看著范安弘,覺得心跳聲從後腦勺一路響了上來,讓人頭昏腦脹,對方的臉在他夢裡出現過好多次,都記不得一開始是為了什麼喜歡上的。

也許是被孟婆趕出來,而范安弘顯得很笨地衝自己笑的時候,就已經有好感了,而這種感覺細細堆疊起來,就像細雪一般,一不注意就將整片土地蓋上了同一層顏色。

如果在當時就說了,會有什麼改變嗎?還是其實想多了,范安弘只是一個很好的下屬,真心的為楊白生氣跟難受,畢竟他笨得如此真誠,這是很有可能的。

「我簽完名了!那現在可以聊天了嗎?」

顧海正想得出神,就被楊白一下打斷,看著對方一臉想聽戀愛八卦的表情,他一瞬之間理解了之前的文判官為什麼自願請辭了。

只要想到范安弘在意眼前的人,顧海就覺得那笑容怎麼看怎麼欠打。

「楊白爺。」

「嗯?」

「您為什麼要當土地爺,既吃力又不討好,還容易被替代。」

楊白一愣,笑了開來,「這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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