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基主待完不是要去土地廟嗎?我待的那家土地廟不大,就幾壘土石中一個粗糙的雕像,什麼配祀神、陪祀神啊通通沒有,就連供品也稀疏的可以,那個老土地生得就像是人們對土地的形象化,長長的白鬚、和藹的老人家。」

楊白似乎有點懷念,一下一下撫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廟裡的虎爺,笑得很淡,「那家土地廟現在似乎是沒了,土地爺也不曉得去了哪裡,但是那位老土地人是真的很好,附近大小廟都很擁戴他,就連附近桃花林的妖也幫著照顧,在廟裡待了一段時間。」

顧海沒有回答,只是拉過椅子聽楊白講古,卻聽得斷斷續續。

「欸你知道嗎?妖年幼時生得還蠻可愛的,那時我記得有一對雙子的妖來到廟裡,兩個人生得清清秀秀的,眼睛大得跟娃娃一樣,過沒多久就被送回林裡了,畢竟不能久留,當時的老土地啊都不知道有多可惜,一直跟我說這件事,他說可惜沒能來得及說,也不知道之後還有沒有機會見到他們。」

「說什麼?」

「土地爺說,他們有他們的課題,只是他不能說,多可惜。」楊白低下頭,轉著虎爺的毛,弄出了一綹綹的捲毛,而虎爺顯得很無奈噴了幾聲。

「什麼課題?」顧海有時很討厭楊白說話的方式,繞了一大圈賣足關子還只說一半,最可恨是自己還被勾起了好奇。

「雙生的妖不是什麼都一人一半,一定有什麼是一人獨得,所以他們終究要去學會,學會不是別人有你就沒有、學會擁有卻不歉疚。」楊白想了想,卻還是想不起來似的,把剛才弄捲的虎毛又撥散,「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想起來,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說的,要是說了就不是神、是逾矩,但我其實始終也是懵懵懂懂,當然,土地神是非常非常低階事情又多、還容易被忘記的神,可我就是特別喜歡這樣的土地神,也許是因為我很喜歡當初帶我的土地爺吧。」

「范安弘說,你向他說只是因為土地神不用識字。」

「那也是理由,做一件事本來就有很多的理由,我只是選了一個跟他說而已,我不是想當神,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非常、非常不想當人,我不願意投胎,所以我選了個我很喜歡、又恰好不用識字的神職。」

顧海沉吟了會,抬起頭來有點困惑,「為什麼不跟范安弘說呢?」

「因為我不想要他同情我。」

楊白抱緊虎爺,把自己埋進了虎毛中,表情有些模糊,看不出有沒有在笑,「小武啊這麼粗魯,情緒波動卻特別大,要是把這些有的沒的都跟他說,就要往心裡去還特別在意,我還要反過來安慰他我沒事。」

楊白看著顧海,缺乏色素的眼睛一閃一閃的,看不清深意,「可我又不是真的沒事,為什麼我還要安慰他?」

顧海愣了下,「因為我不會同情楊白爺嗎?」

「因為你只在乎小武。」楊白說得篤定,「我啊那個年代,跟別人不一樣是要被扔石頭的,要是特立獨行一點,那就會死,所以我死了。」

楊白零零散散把整個故事又說了一回,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虎毛,「我當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的土地爺,我就不懂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後來土地爺告訴我後才知道也沒那麼多為什麼,只是運氣不好,所以死的剛好是我,當時要不是土地爺攔著我,我看我也咻一下跳下去了我跟你說。」

「我覺得從誅仙臺跳下去絕對不是咻一聲就是。」

「哎呀隨便啦,反正又不能跳,要碰也是可以,我想說的是,我當時哭著哭著才知道,啊、原來土地神是這樣一個存在啊。」

「什麼存在?」

「土地神越來越少了吧?現在也很少人在拜地基了,也越來越少神想要考這些職位,但是神本身不是重點,信仰才是。」楊白把虎爺的臉亂揉成張鬼臉,朝顧海笑了笑,「你猜猜,我給過最多的筊是什麼?」

顧海沒有回答,倒是白虎爺開口了,「笑筊。」說完就難得成了幼虎的樣貌,從楊白的摧殘下靈活溜走。

「不是每個人都真的徬徨,他們確實需要答案,但不是我的答案,是自己的,他們需要的不是我的允諾。」

一次次的笑筊中,讓人反反覆覆篩選詢問、收攏重點,其實大多數人心裡都有答案,神也只能笑而不答。

「根本沒有回答也沒關係嗎?」

「這就是有趣的地方,困惑的給他方向、猶豫的給他信心,他不見得真的信你這個神,但他需要你,土地神是跟生活最近最近的神,所以土地才有必要,我一開始當土地是因為只有這個能當、後來覺得這職位諷刺,最後的最後才知道,其實沒有什麼差別,神就是神。」

「小文,那你覺得,我為什麼當土地神?」

「不為什麼,對嗎?楊白爺。」

「我就喜歡你這麼聰明,要給你獎勵嗎?」

「什麼獎勵?」

楊白沉吟了會,把手上的帳簿裝模作樣翻了翻,然後笑開來。

「啊,想知道你跟小武是怎麼死的嗎?」

顧海一動,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愣在了原地,「什麼?」

「啊呀仔細想想,你們也算是雖無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得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夜風從廟門透了進來,顧海只覺得自己從腳底到腦門都冷的可以,思考原地停擺。

「怎麼樣,你想知道嗎?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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