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營裡,許鋒有個稱不上是秘密的秘密,時常被拿來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雖沒有人敢真的當著對方的面討論,卻也算是肆無忌憚。

是個孤兒,無父無母,給一名士官長領養後入了軍營。能當上營長固然有能力問題,但也多了這層關係。

有時多多少少還是會接受到些曖昧目光,尤其那名士官長還是北國罕有的哨兵,版本中甚至出現了老牛吃嫩草十年養成之類的猜測。

對於這些,他是有些懶得解釋了,還要拉著士官長不讓他衝出去揍人。

「你這揍下去,說真的更不知道會傳成怎樣。」

士官長氣歸氣,倒也沒失去理智,憤憤不平地坐下了:「梓姐要知道這些事,肯定會把這些死菜鳥揍得服服貼貼的。」

許鋒陪著笑了兩聲,眼神跟著遙遠,想著那名「梓姐」的樣子。

傳言半真半假,真的是他無父無母,一個孤兒,假的是士官長不是因為他是嚮導,而是他是唐梓託付的孩子。

他被幾塊布裹著扔在山口,一個未滿週歲的嬰孩,眼看就要死掉。當時唐梓抱著自己的孩子經過,看著可憐就抱回來養了。

唐梓的伴侶是帝國的哨兵,要說也是件浪漫的事情,可兩國一開戰就不是這樣了,沒多久那名哨兵就戰死了。唐梓說要帶自己小孩回帝國,說不好意思,把他託付給自己以前在營裡的學弟。

女人的外貌似乎跟霜雪一樣凍在了最美的一刻,透明得幾乎能映出月光的肌膚,淺得猶如玻璃珠的眼睛,笑起來淺淺的細紋聚成了小魚,怪不得能讓小他一輪的哨兵著迷不已。

許鋒沒有置喙的餘地,畢竟本來就只是個外人,但看著唐梓時,隱隱還是感到悲傷。

回家,回哪裡的家?原來自己從小生活到大的地方不是家。

大概是一下出了神,許鋒沒發現士官長在叫自己,被粗魯地搖醒了。

「……怎麼了嗎?」

「欸,我是說你這孩子也不要太拼了,會早死的,上次聽說你基本不睡覺的,這樣身體怎麼受得了?」

許鋒笑笑看著眼前的男人,男人看上去並不顯老,畢竟哨兵本就長壽,風霜只在他的鬢角染上痕跡,唯一看得出資歷的,是那雙又厚又裂,佈滿老繭的手掌。

當時唐梓拉著他,來到了男人的房子,介紹是自己以前還當兵的學弟,而男人的眼裡閃閃發亮滿是希冀。那是戀愛的眼睛。

後來唐梓走了,留下了許鋒,士官長將對方當成了繼任者一樣的養大。

唐梓離開時許鋒還小,後來「梓姊」的事情許鋒都是聽士官長說的。

他是一名很好的很純熟的嚮導,跟所有哨兵都配合得很好,正因如此,他拒絕了塔裡給他的匹配,理由是這樣能幫助到更多的哨兵。可偏偏唐梓拒絕的是高官,人家氣不過,用了他是非正統嚮導的理由把人弄了下來,反正北國什麼沒有,嚮導最多。

當時士官長還是班長,沒有任何話語權,看著營裡營外備受尊敬的營長瀟灑離開,後來聽說生了孩子,過上了普通嚮導的生活。

那感覺是既欣慰又複雜,最後所有的遺憾由許鋒來承擔。

士官長沒有因為許鋒的身分給他任何優待,甚至可以說是反倒更加嚴厲。

「只是個嚮導是不夠的,你要比所有的嚮導都還要突出,知道嗎?」

十歲那年,許鋒被打了對耳洞,又經過了幾個月的擴耳,空環中掛上了兩枚銀環,走路時不能發出聲響,戰場上一次失手就是死亡。

許鋒一路臥地吞雪練狙擊,最後就連體能也就只差三席哨兵一些,成了個十成十的實力派,又過了幾年,才爬到現在的位置。

一切的一切,都是男人給予的,即使只憑著一份依戀,他也感激。

「高叔,我知道的,謝謝你。」



*



北國的軍服為著防寒,裡三層外三層穿起來像顆球似的,軍大衣的領子立起扣住,就捂住了下半張臉,帽子一蓋壓上耳罩,最後也就露出雙眼睛。

時候不巧,來的都是新兵,誰也不認得誰,剛回來的嚮導們又全盲了,也總不好叫人衣服全脫了趴雪裡,北國基本都嚮導,這一弄下去兵力直接折損一半有餘。

許鋒讓耳廓狐跟著自己,一列一列地巡過去,也沒問些什麼,散步般走著,最後才揚了下巴指著其中一名新兵,輕輕開口:「二排那個精神體是貓的小子,站起來。」

被點到的新兵站了起來,毫不畏懼直視著許鋒,直到許鋒笑了下:「精神體什麼名字?」

「蜜糖。」

「喔?挺甜的。」許鋒閒話家常一般,踏近了對方,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嘿你知道嗎?要是精神體是貓,在北國都會被養成長毛,你家的蜜糖看起來,挺冷的啊?」

那人沒回話一下跑了,許鋒也沒追,看著指甲上的貓毛吹了口氣。

「許營……不用追嗎?」

「追什麼?」許鋒笑開來,把靴底的濕泥在石頭上磨乾淨,「植進去了,大概也就能再活個三個月?如果退役的話倒是能養老啦,但等到發現就來不及了。」

「你們也是,不要人家問就答,隨隨便便告訴人你的精神體名字,簡直像叫人現在就下暗示一樣,太鬆懈了。」

底下跪著的人全腹誹著。不是,你一個營長,誰敢不應聲啊,那不是以下犯上嗎?要叛得重點都是謀反呢!

雖然如此,他們依舊敬佩眼前這名才剛歸來,連休息也沒休息就能下暗示的營長。

但許鋒暗示最可怕的點不是精準,而是難以察覺,緻密撲開張網,越催動哨兵的能力就越密。

最後一下垮掉。

察覺時已經崩了一半,之後迅速地消亡損毀,基本上估個三個月都是善良,大多一個多月就走了。

許鋒沒預料到的是,後來那名哨兵回到軍營時,被同僚習慣性精神梳理時察覺怪異,強迫退了北防回塔裡當警衛隊長,雖不能太盡哨兵職責,卻能算安享晚年。

查覺到的那人嘖著聲,看著一臉青白的同僚,恨恨咬牙:「哪個嚮導這麼毒,這種詛咒一樣的暗示。」

收拾行李的哨兵倒只是嘆了口氣,安撫著自己的精神體,有點無奈地接受現實:「沒辦法,技不如人。」

說著說著,又想起了那個語氣涼淡,下手陰狠的嚮導,生得那麼好看,端著張冷臉真的是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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