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交出熬了五天夜的稿件,辰曦一口氣睡了整整二十個小時,才在編輯的鈴聲中被喚醒。

楊思穎嘴裡叼著早餐三兩口解決,快速地瀏覽辰曦夾帶的附檔,才長長哼了聲開口:「我想說你怎麼這麼乖,這次提早交稿,這好像跟之前給的是不同故事啊?」

辰曦還有些迷糊,來來回回嗯了好幾聲,才總算啞著開口:「楊姐?」

「是,我是你楊姐,怎麼這麼睏啊你幹什麼去了。」

「之前那篇我還在寫,會交的……這篇是我自己額外多寫的,想問楊姐有沒有地方可以出?」

「可以啊當然可以,我個人也是蠻喜歡的這故事,不過怎麼了不是你風格,戀愛了?」

「嗯……」

「哈哈哈你們這些作家一個個只要戀愛產值直接受影響,總之我今天會議提看看,感覺可以跟你前兩年副刊那些出個短篇集。」

「謝謝楊姐。」

「你還是先睡吧聲音要死了,掰。」

楊思穎是個急性子,確認完沒事就想掛電話,也沒多想些什麼。而辰曦聽著通話結束的忙音,下定了決心。

然而,他還需要一點勇氣,所以辰曦敲響了辰怡熙的房門。



「我不會幫你懲罰自己。」

辰怡熙注視著始終低著頭的辰曦,輕輕嘆氣,「你是怎麼想的,才會覺得這會是個機會?罷了……做都做了,你自己想想要怎麼跟對方攤牌吧。」

我是怎麼想的?

辰曦閉上眼睛,想起了第一次跟顧以東見面的時候,當時第一名與第三名離得很近,所以他很輕易就能發現顧以東,加上對方又這麼亮眼。

當時就是想著,很好看的一個人。

很好看、很細膩,答應了自己的新書發表會,好像看得很認真,卻不喜歡自己。

為什麼不喜歡自己呢?

一開始好像有一部分是想著這個,另一部分是想讓對方喜歡上自己,後來的後來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喜歡上對方了。

想要更進一步,卻毫無方法。

然後遇見了咚咚。

也許一部分的自己確實是狡猾地覺得,那也是緣份,世界那麼大就獨獨讓我遇見你,那好像是鼓勵自己勇敢邁進。

那彷彿是說著,我們就該在一起。

可是幻想只是幻想,只取好的不取壞的,往理想的方向修正。

最好的東西走到最後,就只能墜落。

所有想像混雜成模糊的墨色,讓辰曦幾乎要感到作嘔,死死盯著信件草稿,卻怎麼樣也按不下傳送。

這是他的錯,他知道;他應該要承認,他知道;就算顧以東衝過來揍他的臉,那也是應得的,他知道。

哪怕顧以東決定別過頭,一眼也不再施捨自己,那也是自己活該,他知道。

他什麼都知道,卻做不到。

想像了一萬種可能,卻沒能想像到對方回頭的模樣。

那是一種即將失去一切的恐懼,哪怕根本從未開始。

恍惚間,耳邊彷彿傳來遙遠的、神似自己的聲音。

──那麼,一開始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只是,當時沒想到……

──沒想到?真的?沒想到?

我……

──你知道的啊,辰曦,你怎麼會不知道呢?顧以東的個性,看起來不夠明顯嗎?

我、只是……

──只是拿喜歡來包裝而已,可是你知道的啊,無論是拿喜歡或是討厭來包裝,也不會讓你的行為顯得多麼理直氣壯。

只是因為太開心了,知道了向南的小秘密,所以……

──不為人知,有時可以替換為「不願為外人知」,違規取得的證據都不列入證據了,你當時是真心覺得,可以僥倖逃過一劫嗎?要是成功了,你要瞞一輩子嗎?

我沒辦法啊!我是真的沒辦法啊!向南他那麼不喜歡我……向南他……

──你其實,也不是想讓他喜歡吧?

我喜歡他啊!不然我怎麼會這麼做?

──你是為了自己啊。

我沒有!

──你有,你想滿足你自己的「喜歡」,所以你根本不在乎顧以東喜不喜歡。

──那不是愛啊,你明明知道的。

辰曦俯下身,額頭緊緊抵著桌面,恍惚地望著一滴滴擴大的水窪。

好痛啊。

總感覺喜悅啊酸甜啊,確實都翻倍地回饋給了自己,可是痛苦與悲傷,卻又是加了不知幾倍,永永遠遠刺在了心上。

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為什麼就那麼難受呢?

難道從自己喜歡上顧以東的那刻起,就是徒勞無功了嗎?

──那不是愛啊,你明明知道的。

我知道,那是不甘心,可是,不甘心也是愛的樣貌啊?

後悔也是、自責也是、謊言也是。

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為什麼自己的戀愛卻是這副模樣呢?

──所以說錯了啊,從一開始。

我知道。

辰曦抽了幾張濕紙巾胡亂抹乾臉,眼睛一閉,按下了傳送鍵。





「怎麼了怎麼了?」

顧苡希衝到顧以東的房間,想說發生什麼事,突然發出這麼巨大的聲響。

一看卻愣在了原地,顧以東坐在地上看著電腦螢幕,手裡還拿著滑鼠,表情咬牙切齒地像是螢幕的對面坐了殺父仇人。

光這樣一看,顧苡希就知道對方現在一定處在自己的世界裡,喊也喊不回,只好再問一次:「顧以東,怎麼了?」

顧以東緩緩低下頭,鬆手扔掉滑鼠,面無表情地耙梳著瀏海。

聲音很輕,好像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暮色……」

「什麼?」

顧以東仰頭,望進顧苡希的眼底,眨了眨眼睛後極其緩慢地彎起嘴角,輕輕笑了起來。

「暮色是辰曦。」

短短五個字包含的訊息量太大,就連顧苡希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嘴張合了幾次,最後也只回了句「蛤?」。

在顧苡希反應過來之前,就見顧以東不知在鍵盤上按了什麼後迅速關機,拿了背包就越過自己踏出去。

臨走前只扔下一句「我出去一下。」

這「一下」就是一個星期,後來顧苡希就再沒有從顧以東嘴裡聽見有關暮色或是辰曦的消息。





按下書籤列後,習慣性地點開帳號的好友列,卻只見到帳號後面襯著紅底。

顧以東停用帳號了,這就是他的回答。

大概是不想相信,辰曦一次次地跳出又重整,一遍遍刷新頁面,卻只得到同一個結果。

辰曦啊了一聲,看著寄出後就釘在螢幕右側的寄件匣,輕輕地笑出聲,最後咬著下唇,一顫一顫哭了起來。



[辰曦]抱歉

向南:

附件是我今年底預計即將出版的短篇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很希望向南能看看。

另外,雖然聽起來很像狡辯,但是我一開始真的不知道,希望你能相信我。



咚咚,我是暮色。

對不起。



辰怡熙倚在門邊,低頭看著辰曦,本想說些什麼,但又覺得某方面來說也算是自作自受,最後還是作罷。

身為姐姐,他很想上前給辰曦一個擁抱,可自己的另一個身份卻拖住了辰怡熙的腳步。

那明明就是件最可怕的事情,辰曦,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謊言不只是刀,而是強酸強鹼的液體,破開了美好的外殼,將好的壞的一併腐蝕。

承受謊言的對方,不僅僅是遭受背叛,反而會因為一無所知,所以就只能將所有的一切都化作虛假。

從哪裡開始,到哪裡為止是假的?你說是真的就是真的?不是再一次的謊言重現?

有些事是不能開始的,絕對不能做的。

尤其在重視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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