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辨識性的鈴聲響起,辰曦停下手邊的工作,低頭確認訊息。果不其然通知列安著一句「咚咚|閉關修稿中 傳送了一則私噗給你」。

常說網路上總讓人隔著一段距離,但也許正是距離得夠遠,反而讓人安心。辰曦猜想顧以東就是這樣的人。

自從聊過顧以東「醫生男友」話題的那天起,兩人的距離就比之前拉近許多。之前畢竟顧忌著網友的身分,加上有著粉絲濾鏡,說起話來有時還要顧上形象。

大概是戳破了那層不夠完美的形象,坦承自己就只是一個自卑又軟弱,甚至會因為男友過於優秀而感到挫折。

辰曦能感覺到咚咚正在一點一點地,將自己掏心掏肺給自己。

在那之前,他所能觸及到,最為接近咚咚現實的訊息,是那天在公園裡收到的夕陽照,但要不是自己在現場,就是他想找,也不知從何找起。

在個資保密上,顧以東真的可說是滴水不漏。

所以顧以東袒露的是另一方面,也正是辰曦最好奇也最想深入了解的。

他的心情、思考,那些幽暗的情緒。

一則則私噗,全部都被辰曦加進了書籤,為了以防萬一,當訊息過了幾天沒有回應後,再一則則備份起來。

辰曦一直知道,至少從顧以東現有的作品就看得出來,與清淡的敘述相比,他想得很多、很深,刺人同時也傷人。

這樣的人敏感脆弱又神經質,可顧以東偏偏又很好強,於是那些化不了文字、又無法跟家人述說的篇章,全丟給了暮色。

有時說的是學生時期,一些旁人無意為之,卻意外傷人,留了一輩子的玩笑。

有時說的是戀愛時期,為了留下努力迎合,結果既成不了自己又留不住他人。

有時說的是人際關係、有時說的是家庭問題。

有時甚至就是說說天氣很好,藍得很透明,可是為什麼心情就會這麼糟糕呢?

顧以東的私噗,對辰曦來說像是被遞了一小片放大鏡,可以窺視到那些顧以東不願被外人了解的擦傷。

那些傷都不是很疼、也不是很深,受到時總會忘記治癒,過了很久以後才恍然發現,原來當初其實是痛的。

甚至往往比自己想的還要痛。

但也已經來不及了。

──生日快樂,暮色,剛剛發現你的噗有小蛋糕[蛋糕] [蛋糕] [蛋糕]

──小蛋糕?

──嗯嗯,你不知道嗎?噗浪的話,在使用者生日當天,發的噗文右下角會有一個小蛋糕喔,像這樣

──原來是這樣,謝謝咚咚,好開心,對了,說到生日,咚咚的生日是哪天呢?也想跟你說生日快樂。

──真的嗎?好開心呀!我的生日是2/10

──真可惜才剛過沒多久,剛剛我釘了日曆,等到咚咚生日那天,我第一個給你說生日祝福。

──好開心呀,老實說,因為現在網路都會記得生日了不是嗎?臉書甚至還會提醒你說誰跟誰今天過生日,你要不要送上祝福呢?之類的

──對啊。

──我呀,一直就想著,這些生日祝福的「重量」跟「意義」瞬間就降低了,還不如不要給我呢!都不知道是不是應酬式地想著都被提醒了,順便打句生日快樂,可是呀,要是沒收到生日祝福,又覺得啊……

──XD我也會這樣的。

──沒有我跟你說,我真的是特別彆扭的孩子,我知道那些東西只是我「想要」,我「不需要」,有些甚至是我「不想要」的東西,可是啊,可是一但這東西別人有了我沒有,我就又不開心了,真難搞啊[綠豆扁掉]

──我之前似乎有聽說過,這種是叫相對剝奪感?不是因為自己沒有,而是因為別人有被提醒沒有的感覺。

──但要是成熟的大人,感覺就不該為了這種事情嘰嘰歪歪的[綠豆扁掉] [綠豆扁掉] [綠豆扁掉]

──怎麼不能了呢?我姐姐到現在,還是會因為這些事情跟人吵起來的呢!不公平的心情,到幾歲都會有的。

──吵起來XDDD太誇張了暮色姐姐,怎麼這麼悍呀?是不是你們出生姐姐把所有的脾氣吸走了,所以暮色你才這麼乖巧聽話,姐姐才這麼剽悍呀?

──說不定喔,我就常想著要是他分我一點繪畫技術,我也能當繪師了,好可惜啊。

──我就比較疼妹妹,把繪畫技術留給他拿,我拿走盛世美顏[綠豆跳躍] [綠豆跳躍] [綠豆跳躍]

──要是我是妹妹,我就選盛世美顏了,靠臉吃飯何樂不為。

──怎麼了怎麼了[氣呼呼]我也是靠技術混口飯吃的,我是可以靠臉吃飯硬要靠技術呢!說我棒!

──咚咚好棒!

──敷衍!你不愛我了暮色![打滾] [打滾] [打滾]

──盛世美顏哪有像你這樣自己說的,都說好看的人很低調的。

──好看哪怕別人看!我就是要好看的很高調啊!

──沒看到不算數呀咚咚。

辰曦笑了笑,想著顧以東的長相,確實可以說上「能靠臉吃飯但硬要靠技術闖出一片天」,但又想到一個這麼愛裝酷的悶騷個性,假扮成大學生讓自己稱讚他,就覺得好笑。

好笑又笨,笨得可愛,任性撒潑,卻又覺得跟貓一樣。

每一爪都撓在心房。

自顧自笑得很開心的辰曦,沒注意到顧以東傳了訊息,顫著肩點開了縮圖,是張相片。

相片裡顧以東站在崖邊低頭,望著地上一處小水漥,長長的眼睫在下眼皮照出了扇形的陰影,大概是聚焦失敗,最清晰的不是顧以東而是前景的一枝紅梅。

可就是這樣一張解析度極低的照片,也還是照出了顧以東別具存在感的外貌。

辰曦再次感嘆怎麼能有人生得如此好看,不單單只是皮相,骨子裡也被一種孤寂的氣質撐著。

見了就難忘。

照片裡的顧以東看上去年紀比現在更輕些,大概真的就二十幾出頭,長長的瀏海披散著,甚至比《窗邊的餘白》那時看上去更年輕。

年輕得好像,被全世界遺棄,卻又走不出去。

──我收回成見,咚咚你是真的很好看,感覺可以當模特的那種。

──是吧?我就說我好看!之前還想過要不要當個Youtuber呢[綠豆跳躍] [綠豆跳躍] [綠豆跳躍]

──那怎麼沒試試?

──怕太好看,路上遇到想綁架我的壞人[綠豆驚覺]

──真有自信啊咚咚。

──沒有啦,我就是單純覺得……還是留點隱私比較好吧。

──嗯,我覺得,咚咚你現在這樣,就很好。

──真的?

──全部都是,包括你說你會因為有沒有生日祝福想太多的事,都很好。

──欸我覺得暮色你是真的很會誇人了,這嘴巴真的追不到人嗎?感覺就是騙人的嘴[綠豆驚覺] [綠豆驚覺] [綠豆驚覺]

──我是真的這麼想的,咚咚,你不用逼自己一定要成為完人,你這樣就很好了。

辰曦不知道螢幕對面的顧以東一愣,選起了那句「你不用逼自己一定要成為完人」,存在了自己的Line Keep,輕輕勾了勾嘴角。

──咚咚,你知道嗎?雖然你很常謝謝我當你的戀愛顧問,但我才要謝謝你,從以前就有很多話想跟別人說,所以才寫作,卻越寫越不敢開口,跟你聊天真的很開心[綠豆跳躍]

辰曦愣住了,發現咚咚真實身分的喜悅瞬間化為一桶冷水,從頭上澆淋下來。

如果讓人知道了,大概會被以為是罪惡感之類的情緒,但辰曦知道並不只是那樣。

那是恐懼。

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的,顧以東用過去跟自己餵養了深淵,只有咚咚持有深淵的鑰匙。

咚咚將鑰匙給了暮色,領著他介紹了深淵的樣貌,袒露了自己。

可是這一切,都不是給「辰曦」,而是給「暮色」的。

他以暮色的身分走得越遠、越深入,自己就以辰曦的身分,離顧以東離得越遙遠。

就算顧以東就是咚咚,辰曦也不可能以暮色的身分抵達對方的心房。

辰曦閉上了眼睛,從電腦椅上一點一點滑了下去。

自己當初怎麼會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呢?

怎麼會到了認清對方是個既脆弱又容易疼的人,想要深深給對方一個擁抱,才意識到自己手上捧著花朵做的利刃呢?

那並不是愛啊,辰曦。

那是僥倖、那是自傲。

那是無藥可救的自以為是。

而顧以東脆弱卻不軟弱,他會再一次殺了自己,然後拒絕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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