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者為了生活瑣事煩惱是一種奢侈,畢竟要以趙火旺的身分而言,若是他天天就煩惱著併吞或勢力擴張,那麼誰都會不好過。

可趙武雄多少是覺得,自家社長那遲來的父愛對於青春期的小姐來說,終究是有些過剩了,但對方卻沒能察覺,有些可惜。

想歸想,於公於私他都沒有資格對趙火旺提出過分的反駁,只能站在後方看著對方碎唸著:「死ㄚ頭,老子親自送他上學,居然不准我送到校門口,怎麼?開始嫌我丟臉?」

「社長,小姐可能只是叛逆期。」他盡可能委婉地開口。

見就算自己說著瘋話也多少會應和兩具英明的親信突然反駁,趙火旺本能地頂了一句:「你幹嘛幫他講話,欠揍啊!」

可說完,卻又訕訕地扯了下嘴角,眼角的皺褶微微加深了些許,終究還是目送著自家女兒遠遠地消失在街角。

其實他也知道,就跟自己一樣,每塊肉從身上掉下來後只要一過了時間,就會巴不得離自家雙親遠遠的,為了證明獨立還什麼鬼的自我價值。

更何況ㄚ頭還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

見趙火旺的表情有些凝固,趙武雄也安靜了下來,指尖在手機的螢幕上輕輕地按了按,他有時希望自己可以更幫上忙一些,要視自己也有年紀相仿的小孩的話,會有這種感覺嗎?

但小姐基本上就是自己看到大的,卻也沒有相似的糾結,是因為基因嗎?

兩人雙雙陷入了屬於自己的沉默,最後還是趙火旺先發出了聲音。

「不然乾脆這樣好了,看這條街哪個組的,收起來然後在校門附近買一間……」

「社長英、不是,社長您這樣真的會被小姐討厭的。」

「我看你是忘記我鞋子穿幾號了,給我去查!」

至於最後身兼得力助手又兼小姐貼心棉襖的趙武雄有沒有與社長溝通成功,可以從組裡又多了一個小堂口得知結果。

 

「我還是覺得,社長可以再跟小姐聊聊。」

「你看那丫頭是有要跟我聊的意思嗎?」

「但小姐……」

「欸我覺得你很奇怪耶趙武雄。」趙火旺轉緊了層架的螺絲,微微下垂的眼尾為笑容增添了半分柔和,但在熟悉的趙武雄眼裡,卻只看見寒意:「你是誰的人?」

「社長的。」這答案幾乎不用思考,刻在基因裡一般。

「啊你剛剛是在為誰說話?」

「小姐……」

「現在是天要反了是不是?」

多說多錯,趙武雄索性安靜地開始裝潢,最後雖然對於最終成效如何不到希望,卻又覺得對方的眼光是真的不錯。

除卻莫名江湖味的掛畫,整層套房看上去就像是溫馨的小家庭般,雖然還帶著淡淡的油漆味,可已經能看出一家人在這裡溫馨住著的模樣了。

「……社長是,要退休了嗎?」

「看上去像是嗎?」

不像。趙武雄在心裡暗暗回答,卻又看向堆在空房裡的行李,趙火旺的已經搬過來了、就差小姐的,雖不知道會收到什麼抗議,但小姐其實還是很聽趙火旺話的。

四房兩廳,一個書房、兩間臥室、一間閒置,加上一個小小的廚房,莫名的讓趙武雄有些眼酸。

他一時難以分辨是想起了惠美夫人,還是自己。

正當趙武雄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時,趙火旺看著櫃子上的全家福,低聲開口:「我知道。」

「我知道不是嫌我丟臉、大概是學校發生了什麼事。」

「可我也知道,丫頭什麼都不會跟我說。」

或許是趙火旺的聲音太啞,趙武雄一時間有些不習慣,最後只能語焉不詳地回一句:「畢竟跟長輩本來就很難傾訴……」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丫頭會跟你聊天。」

「那也是、因為社長……」

趙火旺聳聳肩,打斷趙武雄的話叫了外送,視線落在亡妻的照片上,乾乾地笑了下。

啊就說了我不會顧小孩啊,怎麼不從地獄爬上來教我?

 

 

-

 

 

整理完房子,已經有點晚了,趙火旺索性就直接拆了床墊,睡在了上頭。

就算實力再怎麼強,也不能放任對方一人獨自待在這種連防彈玻璃都還沒設置的房間,於是趙武雄往沙發上套了層塑膠袋,就這樣窩在了上頭。

窸窣的聲音有些明顯,惹得趙火旺想笑:「搞得跟我虐待你一樣。」

「會髒。」

「那就去洗澡。」

「這裡沒有我的用品。」

「用我的,煩死了一個大男人扭扭捏捏的。」

趙火旺打了個呵欠,把地上的皮靴拿起來扔趙武雄,等到終於把對方趕到了浴室裡,這才伸手把上頭的塑膠袋扯下來丟到一邊。

廁所的門板不怎麼有隔音效果,水聲與瓶子碰撞聲都異常明顯,把趙火旺的嘴角又提了起來。

太明顯了。一個人怎麼能這樣一路蠢了三十多年還不會藏,你要嘛就用要嘛就不用,把我的牙刷拿起來看一看又丟回杯子裡,拙劣得讓人認不出是我們家有名的瘋狗。

笑著笑著,趙火旺莫名地就有些睏了,撐著下巴看著趙武雄從浴室裡走了出來。兩人的身高稍微有些差距,褲管最後縮在小腿的下半部分,露出了腳踝,而因為體型差距的原因,睡衣的扣子不上,露了大半胸膛出來。

趙火旺嘖了兩聲,勾了勾食指把對方喊到了床邊,最後一巴掌在趙武雄的胸上留下了明顯的掌印:「練得倒是挺大的。」

「……謝謝社長。」

「但怎麼還是打不過我?」

趙武雄有些無奈,這話就有些過分了,畢竟整個幫裡就沒有人能夠打得贏趙火旺,在怎麼樣自己也算是能打的了……

可實力差距就在那邊,他也是只能回應:「會再努力。」

 

就算是親信,離得這麼近的機會現在也少了,兩人也是無聊,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直到彼此都有些睡意朦朧。

「我當時只覺得你好笑,什麼東西不要,要什麼爛手環。」

「……」

「啊你手環收在哪啊?」

「不跟社長說。」

「哇你好小氣。」

趙火旺盯著天花板上的圖樣,莫名覺得指尖有些發燙,最後才看向幾乎要被黑暗吞沒的輪廓:「可以了,沒有人會特地來這裡暗殺我的,你也睡吧。」

「上次社長也是這麼說的。」

「那次是意外──」

「高爾夫那次社長也是這樣說的。」

「啊我還是躲過了啊。」

隨著睏意漸濃,兩人的話題開始岔開來,最後斷片於沒有結果的詢問。

「……丫頭到底怎麼了啊?」

「這次小姐真的沒有跟我說。」

「……是嘛。」

「社長呢?社長沒有這樣過嗎?」

「老頭怎麼會送我上下課,你傻了?」

「抱歉。」

「欸所以還是要年輕人啊……是該再撿一個了嗎?」

「社長……」

 

趙武雄猛地起身,卻想不起來足夠洽當可以阻止對方的理由,畢竟一直都需要新血。

可或許是也是這樣的年紀,他被帶回來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年紀,所以一想到對方又要再次去撿一個同樣年紀的男孩,自己就瞬間翻攪過異樣的酸澀。

好奇怪啊,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不是說所有的傷終究會在習慣中癒合,肩上的疤都不知好了多久,為什麼有時候心臟卻依舊常常失控。

……該約體檢了。

趙武雄走到了床邊,垂視著趙火旺的臉。月光越過窗,柔柔地描繪出了臉上的歲月。他忽然感覺手指都發僵,有種難以言喻的衝動。

人或許就是不爭氣,看著久了,就覺得那樣東西是自己的了,明明好像也不是自己當初喜歡上的樣子,卻又說不出哪裡變成了自己不喜愛的模樣。

確認趙火旺已經睡了,趙武雄這才走到了沙發旁,將胸口內袋的舊手環拿了出來。繡線早已退成了米白色,好幾處甚至有些斷裂。他就這樣靜靜端詳了一會,才扣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但或許是趙火旺本就不是容易練出肌肉的體質、又或是自己的骨架本就粗壯,本還能勉強圈上的手環,卻早已經尺寸不合,最後又勉強戴了一陣,才又收回了內袋。

要是自己能恨就好了、要是沒有跟著走就好了、要是沒能得到手環就好了。

要是能放棄就好了。

混亂的思緒讓意識明明清晰,卻陷入了異常的睏意,趙武雄才摸上腿根綁著的小刀,想確認是不是被灌了催眠瓦斯,卻一下失去了意識。

 

 

-

 

 

格外清晰的思緒讓趙火旺的心情很好,直接從床上坐起身來,就看向了沙發,正想著笑一下對方說什麼要守夜還不是睡著,就發現視野好像清晰了一些。

不是清晰、是廣度……

異樣的感覺讓他不自覺摸上自己的眼角,才發現觸感不對,轉身一看,落地窗上投射的,是異常年輕的自己。

陌生又熟悉,大約才二十出頭的自己。

可是、為什麼?

「社長,怎麼了?」沙發上的人影動了動,剛睡醒的嗓音還有些啞,卻帶著一種彆扭的稚嫩,就像是剛剛才變聲、卻還帶著稚氣般。

趙火旺按了按後頸,發現那處的皮膚完全起了雞皮疙瘩,肌肉也僵得不像話,才發現自己的本能先一步感覺到了異樣,這才吞嚥了口唾沫,轉身對上趙武雄的視線。

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但那雙眼睛難以誤認。

「好像年輕時候的趙武雄,該不會你就是……」

趙武雄這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視線在對方的臉上流轉了一會,才對上那雙澄澈得讓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心臟都要發麻了、被緊緊抓住的感覺,或許有些肌肉記憶,也跟著回歸了。

「社長?」

確定了、但沒能理解,讓趙火旺的聲音難得失控地岔開了尾音。

「今麻到底系安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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