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醒轉時沈清秋還有著幾分的空白,伸手按上了脖子上厚厚紮起的紗布,感覺自己像個藥人似的,渾身透著一股苦味。

房內點著香,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檀木氣息,倒挺能令人安神,房間不大不小,冷冷清清,該有的一應俱全。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動了動指尖,沈清秋涼涼的緊閉眼簾下了床,在一面銅鏡前更衣起來。

身上的傷早已處理妥當、臉上的也是,除了早些日子洛冰河在地牢刻意為凌遲他留下的難癒傷疤,這麼一看,倒是好了個七七八八。

正穿好衣物,門咿呀一聲開了,柳溟煙微點了頭致意,移著步伐就往室內走來,沈清秋倒也沒出聲,逕自落坐在了床沿。

柳溟煙從籃裡拿出了幾個瓷瓶,優優雅雅的幫沈清秋換起了藥,一時之間相對無語,空氣裡靜的有些許可怕。

柳溟煙揭下了臉上那塊紗布,輕手輕腳的除去了新的藥膏,再附上了新的傷藥,似是怕牽扯到剛生好的新肉,末了輕輕道了句。

「師叔。」

沈清秋心頭一動,面上倒是沒有幾分神色,一雙眼安靜地看著自己的指尖,半會才輕輕地笑了起來,似是嘲弄似是豁達。

「呵,這聲師叔還真是久違了……。」

他歛下了目光,看著光潔乾淨的地面,溫聲道:「洛冰河這廝,便是做出如此事情,也非得保我一命嗎?」

這執念,確實,夠深。

柳溟煙攏了下面紗,安靜的雙目沒有起伏。

「煩請師叔就在此好生養傷,漠北君在門口守著,雖是提醒,不過……。」

「主君說道:『跑一次,斷一腳;逃兩次,毀一雙,若是仍妄想離去,那麼師尊這雙手,雖是可惜,不留也罷。』」

柳溟煙微傾身,淡淡的道了句:「還請師叔好自為之。」

說到了這地步,沈清秋反倒是淺笑起來,一掌輕輕按在了下腹、丹田處,未束青絲自頰側滑落柔和了輪廓,這樣看來,竟還有幾分淒美。

跑?

他笑了幾聲,語氣卻是溫柔了起來:「你可知我目前狀況?」

柳溟煙微不可見的抖了下,收拾了藥瓶便往門外離去。

看著闔上的門扉,沈清秋的笑聲慢慢地緩了下來,然後趨於平靜。

//

接下來的日子,沈清秋過的卻是算的上安穩,他沒再見到洛冰河,竟映了他那句在此頤養天年。

有漠北君守著,任他是插翅也難飛,洛冰河態度再清楚不過。

只要他沈清秋要,除了自由及自尊,他什麼都可以給,就像個控制欲過剩的魔頭似的。

而沈清秋卻也是乏了,也沒氣力對著幹了,就在這一方天地無聊的消磨起時間,畢竟他,也只能這樣磨了。

這樣過了大半個月,卻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就連駐守在門口的漠北君都飛也似的朝門口奔去。

於是沈清秋想了想,也推開門板往喧鬧聲走去,這麼一走,竟也沒人攔他、也沒人動他,晃著一身格格不入的青色長袍,就這樣悠閒地讓他晃到了喧鬧的中心,一步一步走到了洛冰河和岳清源的面前。

兩人站立於正對面,空氣中翻攪著試探的真氣暗潮洶湧,待沈清秋一現身,兩人便齊齊望了過來。

他一伸手,岳清源便著急的握上,習慣性地用靈氣去梳理沈清秋的靈脈,以確保沒有一絲受損。

沈清秋望著岳清源,感覺手腕一熱。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岳清源眼眶一紅,轉頭瞪著洛冰河,憤怒地緊咬著牙。

「洛冰河,你這孽徒竟敢做出這種事……。」

沈清秋面上沒有表情,清冷的笑了。

金丹仍在、靈脈盡毀,一個生命力強大苟活著的廢人。

見岳清源欲拔出玄肅,沈清秋倒是按上了劍柄。

他看著眼前這人,眉宇間仍帶著溫潤,可確確實實蒼老了幾分,這眼、這鼻、這唇。

這人。

修為還能再提,可壽元卻是怎麼也補不回來了。

這麼簡單輕巧的一件事,他卻是到現在才明白。

沈清秋情緒倒是不怎麼激動,按著岳清源的手不讓他出鞘,他知道現在他能不顧他那無關緊要的力道拔劍,可他不能不顧沈清秋,終究僵持了下還是沒有拔劍。

「小九……。」

沈清秋聲音凝了幾分:「別這麼叫我。」

他閉上了眼睛,想起了那句生生錯過了,可第一次或許是命、第二回或許是巧合,可接下來的無數次,卻是他咎由自取。

他是一個總在討厭人的人,而這麼一個人通常不會是什麼好人,總看著他人有的就覺得被奪了,拿著一碗又看著別人的碗,恨不得直直看穿納入手中。

像是柳清歌,又像是洛冰河,像是他遇過的每一個人。

思及此,他笑了,薄唇勾成一個淺淺的弧度,一瞬之間洛冰河和岳清源都愣了。

「掌門師兄,收手吧。」

岳清源不可置信、又頓了兩秒,痛苦的道:「小九……。」

沈清秋佯裝不懂似的皺眉笑起:「掌門師兄這是在叫誰呢?」

「你可是、打定了主意……此生再不喚我一聲七哥?」

沈清秋定定地望著岳清源,像是要將這人的神情好好記住般看了遍,半晌才柔聲道:「師弟真是、不清楚師兄在說些什麼。」

如此便好,正如岳清源說過,他們倆就只是生生錯過了,而錯過便是錯過了,一盤菜,放的久了也該變質,而吃不到的菜餚味不味美、無法相守的人是不是絕對,這孰是孰非恩怨情仇愛恨交雜的,就讓他過了吧。

留在該留之處,這樣便是。

沈清秋收回了手,優雅地佇立在原地,沒有動怒、沒有哀泣、沒有任何一絲神色。

他就是看了一眼岳清源,便欲轉身步回那偏屋。

岳清源終是沒忍住,看著沈清秋的背影啞聲道:「可、為何……?」

沈清秋止步看向洛冰河,望進了那雙閃著紅光的眼眸,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清,直直傳入了洛冰河的耳裡。

「因我是他的因,而他是我的果。」

洛冰河微瞇起眼,看著沈清秋離去的背影,像是要將人洞穿似的。

拆了翅膀、凹折了自尊、毀棄了驕傲……他終是,留住了這人。

終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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