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又回到了那間偏屋,過了好一陣平淡無奇到無聊的時光,這樣搗鼓了一陣,也找著了消磨時間的方法,翻翻書冊、寫寫詩畫、吹吹笛蕭……,莫名雅致了一把。

某日正逢雨季,稀落的雨聲落在屋簷,綿綿的雨將風景迷濛成夢境,沈清秋正茫然看著這景色,門忽然開了。

自傷好了之後,這院落就像是被遺忘似的,除了定時幾個飯點怕自己餓死似的會送上餐食,再無人煙,於是沈清秋頓了下,才有些遲鈍慢悠悠地抬起頭,安靜看了眼洛冰河,一汪涼水似的不親不疏道了句:「坐。」

說完才悠悠走到銅鏡前,叼著墨藍色髮帶拿著一把木梳束起髮來,半垂著眼將一把玉簪輕推入髻中。

待梳理完,才按著外袍坐下,抬眼看著同樣冷著一張臉,正往桌上放飯菜的洛冰河。

沈清秋一愣,他不是沒有耳聞過洛冰河的廚藝之高明,怎麼?今天莫不是決定親手捏死他這個養著浪費米飯的廢物,在上路前給自己上個供品?

……這還真是個死囚待遇。

不一會兒,一室便飄散了令人食指大動的飯菜香,然而兩人卻只是坐在桌子的兩側,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有動作。

洛冰河看著沈清秋這副模樣,總覺得心中隱隱的不快了起來,這哪是被磨圓了,根本是被磨沒了,所有的銳利蠻橫被淹沒沉到了水底,不見天日。

他走了一遭沈清秋的夢魔,體驗了回他的過往,冷眼旁觀著他的怨恨忌妒一遍,這人比他想的還要彆扭幼稚,可被完好的偽裝起來,以至於那部份就沒了繼續成長的可能。

他並沒有因此同情沈清秋或生出憐惜,那些加諸於自己身上的折磨他確確實實當之無愧不算背鍋,可之中也有一半確實不是他的錯,就是不講不辯的過了。

說穿了,就是真的做了的那半,也能看得出沈清秋的卑劣,可就是一半。

一半。

洛冰河知道,光是一半無關乎自己的錯,能如何一步一步讓人一去不復返的,往坑裡前行再無翻身之路。

他打量著沈清秋,竟是淡淡道了句:「為何不辯。」

沈清秋挽起袖子露出半截白淨的手腕,舉筷夾起了一塊煮的正好的燒鵝,細嚼慢嚥了起來。

「有什麼好辯的,這些齷齪下流之事我並沒有少做,多一件少一件又有何區別。」

眼神被隱在了長長的眼睫之下,撲朔迷離了幾分,聲音夾雜了一絲啞。

「做一個壞人,可不比做一個好人簡單。」

人總是奇怪的,看著一個好人做了什麼骯髒的事情,會幫著自圓其說,可若一個惡人突然有了心性,卻讓人感覺像是被扎了一針似的。

所以洛冰河現在,心情相當不痛快。

沈清秋倒沒什麼反應,看著洛冰河往自己這推過來碗蓮子湯,輕笑了下,一聲嘲弄便慣性的溜了出來。

「怎麼?還轉性了?突然想起我是你師尊?」

沈清秋一抬頭,那笑便凝住了,洛冰河正望著自己,一抹紅光在眸中閃動,一跳一跳的,一下扎進了眼裡,燙的慌。

他還沒健忘到想不起來,洛冰河確實是轉性了,可這一切多虧了自己,這人也不是沒有過單純天真盼自己一眼青睞,一句話就這麼噎在嘴裡說不出,頓了下,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只好端起湯來喝了。

一陣甜香在唇齒間漫開來,流進了不知哪個地方。

他想,也值了。

活這麼一回,來來回回反反覆覆死了這麼多次,也值了。

洛冰河看著突地沉默下來的沈清秋,視線流連了陣停在頰上的傷,他心想這人其實長的不是特別出彩,說美嗎比不過柳清歌,說俊嗎也及不上岳清源,蒼穹山派像是專出美人般的各個都面貌不凡……當然,尚清華不算。

可就是耐看,往竹林裡一放,就顯得有幾分君子之氣,還顯得有氣質。

洛冰河正想著,沈清秋吃飽了停下筷子,端起一塊方巾正壓著唇角,過了一陣,才發現洛冰河一絲動作也沒有,就是望著自己的臉,唇緊緊抿直著,倒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沉默了好一陣,洛冰河才開口:「沈清秋,對我,你就不曾有過一絲愧意?」

「那是自然。」

沈清秋起身,眼神落在了窗外,雨滴落在了地上,慢慢匯成一汪小水塘,若是急了些,便攪的泥水翻湧,再也不清。

「我欺侮了你,而你報復回來,彼此之間有什麼誰欠了誰?不就是當初你不夠強,而我如今成了廢人。」

他抬眼,竟沒了以往各種情緒,很淡的看著洛冰河,看的他呼吸一窒。

「就這樣?」

「就這樣。」

右手按上了下腹,如今再不能感受任何波動,舉手投足更是不靈便了幾分,思及此,便不免勾出一抹笑:「洛冰河,你還有什麼不滿足,是不是非得讓我向你賠不是,或是讓我雌伏你身下?可就是如此又如何?」

雨勢漸大,聲響在兩人之間擴散,洛冰河沒有起身仰頸看著沈清秋,他看過這人跋扈的模樣,他看過這人虛偽的模樣,他看過這人恐懼的模樣,甚至看過他打從心底畏懼自己的模樣。

可如今,沈清秋不恨、不怒、不怨、不喜、不悲。

他笑了。

「我此生最為刻骨的恨意全了給你,沈清秋,就是你受盡折磨我也不會釋懷,若不能扯著你生生世世不會罷休。」

若撇去了咬牙切齒、若撇去了語詞,若撇去了他是沈清秋而他是洛冰河,這樣算來倒像是真摯的表白,沈清秋眉頭一揚,情緒沒有多少波動。

「那還真是沈某的福氣。」

他側首,桌上的燭光柔和的潤了輪廓,在那淡雅的臉上添了幾抹風情。

「畢竟,你的愛遍地開花,倒比恨廉價許多。」

這句半是譏諷半是嘲弄,還合著自己先前那句只懂恨不懂愛,挖苦了把為一絲恨意執著至今,如今擁有再多情愛,卻仍是盲目的洛冰河。

洛冰河不是沒有聽懂,更不是沒有聽出,只是一下擒住了沈清秋的手腕,陰冷的笑了聲:「喔?」

那手指在下巴來回摩娑,一下滑入了衣領中,看著沈清秋繃緊著臉帶著一絲倔,一把將人按倒在了床上。

「我今日倒要看看是誰廉價?」

洛冰河逼得很近,想將沈清秋的表情看仔細,卻看見一抹不以為然。

「你愛怎麼做便怎麼做,要殺便殺、要斷了我四肢便斷、要壓著我肆意為之便這樣吧,你欺侮不了我半分……。」

沈清秋閉上了眼好幾秒,又睜開來,沒有一絲同情,卻語調冰冷。

「洛冰河,你是一個可憐人。」

洛冰河咬牙一巴掌抽了上去,死死勒住了沈清秋的脖頸,一口氣呼吸不過來,沈清秋嘴唇甚至有些許發白。

「你確實不同與我……甚至不如我。」

黑眸中的血色漸濃,洛冰河看起來既俊美又駭人,聲音充滿威脅。

「你、說、什、麼?」

沈清秋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勾著唇笑著,一滴血自嘴角低落,染紅了洛冰河的眼。

他只是覺得他可憐,他真的可憐,可憐且可悲。

雖然他似乎沒資格這麼道,可沈清秋是真的覺得洛冰河可憐。

這是他第二次覺得一個人可憐。

一人愚忠,守信直至幾近身殞。

一人盲恨,執著瘋狂可說入魔。

他已不想再多說什麼,『對不起』畢竟只是一句空言,多說無益、少說也不能怡情養性,還什麼助益都沒有。

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該有的、不該有的;該得的、不該得的;該留的、不該留的……。

該愛不愛,該恨不恨。

莫能怪他被廢去一身修為,一世折騰卻終落於此番田地,他放棄了。

沈清秋笑著隱去眼中最後悽楚的一抹淚光,將此生最後的辛酸不甘不平留在了誰也找不著的地方。

到了這時候,他是真心想笑,真心的、只想笑。

洛冰河卻怒了,一拳砸向了牆面,看著捂著胸口喘著咳的沈清秋仍輕輕地笑著,便覺得哪都不痛快。

沈清秋抬起頭,看著瞪著自己的洛冰河,唇瓣仍沾著血珠,涼涼的說了句。

「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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