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非愛恨

「你是個無情的人。」

桌上的筆記被風吹得飛起，翻過了一頁又一頁，林永信愣在原地還沒能回過神來，呆呆看著陳思穎離去，關門的聲響一下將他驚回神。

林永信不明白為什麼陳思穎會這麼說他。

一個半月前正好期中考結束時，籃球隊教練把林永信叫了過去，問他說知不知道隔壁班的陳思穎，跟他同一個國中畢業的。

陳思穎很有名，運動特別在行，明明才一年級就加入了籃球校隊還成了正式隊員，比賽成績也很好。

可成績不行。

老師可不管他多能打球，上課睡覺不打緊還成天翹課，早早就有老師說要期末再不考好照當不誤，讓他打一輩子的高中籃球。

「他跟班上不熟，同一國中畢業的也只有你了，你能放學後教教他功課嗎？老師給你薪水。」

當時陳思穎倒掛在籃球架上望著林永信，一雙眼黑得沒有情緒，把手上的藍球扔到教練腳邊，聲音很淡。

「不教就算了，頂多被留級。」

「你這小子有本事倒是說自己會讀啊！」

「可以啊，我教。」

林永信看向陳思穎，對方瞇起了眼，而他只是淡淡笑了下「教人也能當複習，我不介意。」

陳思穎腦袋不差，就是不習慣老師的教法，晨練後上課又覺得睏，進度一卡就再也追不上了，而林永信什麼沒有就只有耐心，很快的陳思穎的成績就有了起色。

有一回小考後陳思穎抱著籃球窩在社辦的墊子上半夢半醒跟林永信聊天，從警衛的假髮到後山的鬼故事，繞了一圈回到彼此身上。

「你很有名。」陳思穎打了個呵欠，側著身看向林永信。

「怎麼說？」

「那個跟施詮予告白被甩還被揍的一年級。」

「這件事喔……我開學典禮沒來嘛，沒看見他打人。」

「被打得很慘嗎？」

「還好，不過也是我的錯啦，我不該沒控制好訊息素的。」

「聽說那個人退學了，你知道嗎？」

「退學？」

「我哥說的，而且施詮予不知道被誰標記，帶著一身α的訊息素來學校，可狼狽。」

「是喔……」

話匣子一開就一發不可收拾，陳思穎還從教練的櫃子裡翻出酒，兩人併坐在墊子邊喝邊聊。

話題繞了一圈回到了戀愛，林永信忽然有點感概，躺下來看著天花板說自己眼光真的不好。

喜歡的人要不是利用自己就是討厭自己，上回有個在甩了他前還叫他做了一份報告，成績一出來不僅拉黑還到處說他壞話，百口莫辯。

陳思穎看了看林永信留下的截圖，皺起了眉，「你怎麼不解釋阿，罪證確鑿的你就通通放出來，他都這麼絕了你這個分手砲還不打，根本不是善良是傻。」。

「算了吧，狗咬狗一嘴毛的，他要當狗我就別跟他搶了。」

「你這已經不是眼光差了，是瞎。」

「想起來真的只剩丟臉，我怎麼就……」

林永信揉了揉有點發脹的眼，手掌貼著因喝酒而整片紅起的臉頰，聲音有點模糊，「可我不討厭他們，真的……怎麼說，想起來會生氣、會難過也會不甘心……可我不討厭他們……」

「哇這講法真像小說，有夠欠揍的天真。」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覺得……討厭人多累啊，已經花夠多時間在他們身上，就算當初沒能好聚，至少也要好散……」

「我明白了。」陳思穎一下躍起，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低著頭看林永信，神情冰冷。「你是個無情的人。」

林永信一下愣在原地，傻傻地看著人跑了，才想到自己沒有鑰匙，社辦的門沒法上鎖。

在那之後陳思穎就再也沒來教室找過他了，直到放暑假他都沒再遇過對方。

「你是個無情的人。」

這句話總像根刺一般耿在林永信喉頭，嚥不下又吐不出，鬧得人心煩。

街角一道熟悉的人影閃過，林永信愣住一下就追了過去，一把扯住陳思穎的衣角。

「那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陳思穎盯著林永信的手，嘴角都撇了下來，很明顯的在表現自己的不爽。

「我為什麼是個無情的人？」

陳思穎忽然沉默，扯開了林永信的手就要往前走，可力氣上來說兩人都是α，誰也不討好，僵持了一陣最後還是停在原地。

鄰近下班時分逐漸聚起了人潮，陳思穎覺得佇立在街上也不是辦法，拉著人到附近的公園，坐到了石長椅的兩側。

「這有什麼好疑問的，你是個無情的人。」

「我又怎麼了？為什麼你要這麼說我？」

「那可能是件好事吧，不討厭人，可是就我看來只要那人與你不再有關，你甚至連點情緒都不願意給他，於是每個人對你來說都成了書，翻過就算了，記不記得另外一回事。」

陳思穎仰起脖子，看著樹梢被風吹動的葉子，聲音一如往常不帶任何起伏，「就算在這裡讓你遇見對不起你的人，你肯定能若無其事的跟他打招呼吧，用膝蓋都能想到對方的表情，一定很莫名其妙，可你不討厭他，你對他沒有感覺，對於別人對你做的一切，你連厭惡都不願意給人機會。」

「我很不爽這一點。」

陳思穎沒頭沒尾的來了這麼一句，讓林永信愣在了原地似乎不能理解。

風夾帶著暑氣與蟬鳴，吹起了少年的瀏海，明亮而晃眼，林永信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陳思穎。

兩人的唇貼在一起又很快的分開，陳思穎若無其事地站起理了理下擺，撇開嘴角。

「因為我喜歡你到希望你討厭我的程度。」

陳思穎的下擺被風吹的鼓起，側腰上一道顯眼的舊疤橫過。

「而你只要不喜歡我就會不把我放在眼裡。」

兩人錯身而過，就這麼不歡而散。

那是兩人升上三年級前最後一個暑假，夏季的悶熱就像能將風景都融成一汪色彩斑斕的水塘，林永信每每往下一望都見著陳思穎望著他開口。

「你是個無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