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神看著陌生的天花板愣了好久,直到我的鬧鐘響了又停停了又響,過了十來分鐘我才掙扎著爬下床把鬧鐘滑掉然後去洗漱。
腦袋依舊昏昏沉沉,不知道是醉的還是睏的,抑或是兩者皆是,我迷迷糊糊的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皮底下兩道沒睡好的淡青色,鬍渣從皮膚裡刺了出來,亂糟糟的散佈在下巴。
打了個呵欠,我踏著拖鞋往楊淑娜房間走,問她有沒有刮鬍刀。楊淑娜不知從哪拉出一個紙盒,裡面推著十來隻可拋棄式的刮鬍刀跟牙刷牙膏組,塑膠柄好像再施點力就能折彎那種,我隨便選了隻藍色的往浴室走。
冬天天黑得早、亮得也晚,凌晨六點多正還灰濛濛的一片,天空死死的扣在地面上,只有這時我才會突然想起以前總說早期的人以為天空是個碗扣著地面,過了盡頭就會掉下去。
當時多想掉下去啊,試想,要是世界有個盡頭有個終結,有個你非自願的方式可以自由解脫,那多好啊。
牙膏是蜂蜜味的,刷完卻隱隱在牙根殘留一抹苦味,我嘖了嘖嘴把一口泡沫吐掉,看著自己沒有血色卻泛黃的肌膚,覺得有點好笑。
楊淑娜踢開半掩著的門,一邊紮著頭髮一邊讓我滾回去客房的浴室別礙著她。
楊淑娜的頭髮不長,不怎麼像樣的一搓馬尾綁在腦後有點亂七八糟的翹著,還一堆頭髮散了下來,有種聊勝於無的感覺。
「客房多遠啊,我就洗把臉就好。」
「呿,借你地方睡還被霸占浴室,交友不慎啊我。」
「我當時還借妳床呢,結果楊小姐你還不是把我踹下床。」
兩人鬧了一陣我終於刷牙洗臉完,識相的在楊淑娜拿吹風機敲我頭前逃離浴室,回客房拿回仍扔在地上的包跟手機,按亮了螢幕還有二十五趴的電,以一隻續約送的零元手機來說續航力還可。
背了包把手機塞回口袋,我走回楊淑娜的房間,她正往一雙看起來能踢死人的硬皮靴裡塞腳,後腳跟那胡亂貼了好幾個OK繃。
「妳不是一穿這雙鞋子就流血嘛,怎麼還老是穿這雙?」
「可這雙好看,特別配我,話說昨晚你載我回來的啊?」
「沒,媽媽開車送我們,妳的車還在酒吧那。」
「嗯……好吧,早上的課不怎麼重要,我請個生理假,我要去宜蘭泡溫泉吃龍鳳腿你要來嗎?」
楊淑娜在吃東西上特別有動力,曾經跟我在大廳看了食尚玩家的特輯當天就飆下台南去吃武聖夜市,還說人生不衝一點枉青春,當時我手上抱著一包紅豆餅蛤了聲就被拖了過去。
楊淑娜說風是風說雨是雨,活的很有熱情,看著著實是個耀眼的人,可不知道為什麼,她一沉寂下來就像懨了的花,一掐就散。
書櫃裡好幾本硬皮的厚筆記本,裡頭翻開來都是楊淑娜寫的小說,她大多都寫愛情小說,把自己全給寫了進去,最後她的文字掙扎成一片血痕,裡面什麼都有了但是卻沒有了楊淑娜自己,我有時翻著翻著就哭了,楊淑娜總是笑話我愛哭,可是我其實不常哭的。
楊淑娜的愛情跟他一樣,是大寫加粗的無常,她愛的每個人都成了她,最後自己卻走丟了。
「我要去學校一趟。」
「怎麼了。」
「我要休學。」
楊淑娜似乎停了一秒,最後只是笑著開口。
「搞什麼都開學了,你這樣註冊費拿不回來。」
我就喜歡楊淑娜這一點,她重視每個朋友,卻不會把人往自己的責任裡攬,這有時給人的幫助很大,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希望聽到有什麼需要幫忙就告訴我這種日劇對話。
「就覺得真的沒什麼想做的,不過我應該還是會先找找台北的工作。」
「那走啊,我們去學校跑完流程然後去宜蘭玩。」
楊淑娜說的每一句都是聖諭,於是三個小時後我們就來到了宜蘭,租了兩台機車在路上彎來繞去找小吃。
「不是啊,如果妳要騎車幹嘛不直接騎機車過來,還坐客運。」
我瞇著眼往前面的楊淑娜大喊,風潮濕的夾帶著濕氣從沒束緊的袖口灌進,冷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你不懂,從雪隧比較快好嗎?」
不知道騎到了哪裡,細雨從天空灑落,像是在招呼我們兩個不速之客,只好到附近的便利商店避難,我們的頭髮都被壓的不成形,亂七八糟的沾在前額,彼此笑對方笑得很開心。
「欸好想爬山。」楊淑娜咬著吸管看著落地窗外陰陰的運動公園,眼神顯得遙遠。
「什麼山。」
「龜山島。」
「白癡喔有管制啦。」
「哈哈哈聰明喔林治崇,讚。」喝完的利樂包被楊淑娜折成了小學常摺的小西裝,丟進了回收桶,「你記不記得,我之前交過一個女朋友,高雄跟你同科系的,」
楊淑娜的女友不算太多但是也不少,於是她每次都要絞盡腦汁跟我思考要怎麼敘述。
「記得,你們不是一起去爬了壽山。」
「對,她還帶我走不知道哪條小路,說自己熟可以這樣走但是最好不熟就照著登山步道,然後我們經過了一個提防?她問我怕不怕高,我就說不怕,走到了一半我往下望,風一吹搖晃的樹冠,沙沙的樹葉摩擦聲,我那時第一次知道我怕高,但是都已經走到了一半我就硬著頭皮走完了。」
「妳活了那麼多年第一次知道自己怕高,這也是很厲害。」
楊淑娜從我袋子裡搶走一塊巧克力,漫不在乎的繼續說。
「她一邊跟我介紹樹啊花啊什麼的,還說了獼猴過胖之類的餵食問題,我就覺得她說話跟你一樣,還有那個古蹟系跟森林系的誰一樣。」
「因為我們都熱愛台灣。」
「不是,因為你們字裡行間都是愛,卻愛的那麼無能為力。」
宜蘭的雨來的總是急,不一會兒窗外就放晴了,斜斜的長陽透過窗照在楊淑娜的身上,把她淺褐色的眼珠子映的像玻璃珠一般,總漂色過頭的髮絲有點乾,散散的折射著啞光。
我看著楊淑娜一瞬間什麼都說不出來,喉嚨一片乾啞的癢。
- Jun 03 Mon 2019 09:56
媽媽 Ch.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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