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要一個月了,感覺怎麼樣?」馮欣成踏了過來,拎著一手啤酒往艾成懷裡塞。

艾成嗯了聲,扣著拉環開酒,溢出的酒液混著瓶壁落了幾滴在桌上,暈出暗沉的木紋。

見艾成不是很想搭理,馮欣成也不勉強,自顧自地喝了起來,腳邊很快就堆起了空罐,連黑臉都有點泛著紅。

醉意一下衝了上來,艾成攏了攏散落的頭髮,有點暈乎乎地望著門外的天公爐,月光灑在爐壁上,帶著異樣的神聖感,平時雜亂插著香腳的爐被清得一乾二淨。

每過三天,廟就會清香腳,也是廟裡上交業績的時候,今天正好艾成當值,第一次整理報表簡直讓艾成昏頭轉向,更別提馮欣成跟尹和玉根本都沒照順序整理資料,被退件好幾次才好不容易把資料全在下班前傳到天庭。

「欣成,你能不能下次把檔案整理完,我今天一直被退件。」

「哈哈哈好啦好啦,這不怪我嘛,我剛來的時候都還是一個月回一次天庭,那時候不用焚燒入稿的。」

「你來多久了?」

「快四十年吧?欸記不清楚了……你不知道當時尹和玉都還沒現在這麼隨便,喊我都喊關帝爺的,小斑當時也還是團毛球。」欣成放下了酒罐,在胸口粗略地比劃了一陣,似乎有點懷念,「前任媽祖走的時候,把自己的虎爺帶走了,我又不是媽祖所以也沒有,後來是尹和玉去後山撿了隻小老虎。」

「後山撿得到老虎?」艾成笑了笑,手腕上的銅幣喀噠喀噠作響,有點覺得馮欣成在唬爛。

馮欣成眨了眨眼睛,因為人高馬大看起來還顯得有些滑稽,「後山是座動物園。」

「那可不叫撿、叫偷。」艾成笑得很樂,又開了一瓶酒。

「神明的事,怎麼能叫偷呢?」馮欣成不以為然,看著在中庭曬著月光睡覺的虎爺笑了下,「那麼大一塊山林被砍走我們都沒說話了。」

艾成沒有回話,握著鐵罐的手顫了下,險些抓不穩,喧鬧的人聲忽然在腦中炸裂。

『「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麼?」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君子固窮」,什麼「者乎」之類,引得衆人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這什麼啊哈哈哈,你就去學校學這些?感覺跟街邊賣畫本的差不多啊?』

『我們也學些別的……』

『哪些?』

倒抽了一口冷氣,艾成按著自己泛疼的太陽穴彎下腰,出了一身冷汗,馮欣成見艾成這樣把酒罐接了過來,聲音帶著一絲混濁的水聲,顯然是醉得舌頭都有點轉不過來。

「欸你怎麼回事?不能喝酒就別喝了,都當了這麼久的神,怎麼能連自己的酒量都不知道呢?」

「我沒事、沒事……就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艾成擺了擺手往後靠,手捂著臉試圖回神,一張臉紅得能冒充關公。

「你這……欸你沒把孟婆湯喝乾淨吧?」

「什麼?」

「去找土地報到或投胎的時候不是會發一碗湯嗎?要是沒喝乾淨就偶爾會這樣,跟偏頭痛差不多。」

「啊……」艾成像是想起了什麼,「當時發的是鳳梨苦瓜湯,我不愛吃苦瓜所以把苦瓜扔了。」

馮欣成笑得很樂,有點在取笑的感覺,「難怪,那你應該會時不時地痛一下,痛完就好了哈哈哈哈哈,欸那什麼臉,我那時還喝的是綠豆湯欸?」

「綠豆湯又沒什麼。」

「大冬天的一碗冰鎮的綠豆湯,那屆的新生全都在廣場上打冷顫。」

艾成想了想那畫面,一下笑了出來,兩人又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怎麼會來這裡當媽祖?」艾成想了想馮欣成每回板著臉端坐在神位上的模樣,笑得很開心,好奇地問了一句,畢竟關公的廟這麼多,有些還有複數的主神,怎麼會特地跑來這風馬牛不相及的地方?

「你知道有段時間流行大家樂吧?」

「嗯。」

「當時啊,只要能迎財的神都被人迎回家了,我也是其中一個,但你也知道,財這種東西,要取之有道,你沒有就是沒有,我也不能給你……」馮欣成的聲音遙遠了起來,回到當初那個大好大壞的時代,這巷口一個人炫耀著身上的首飾,另一端的屋內有人一段白綾解決自己,家家戶戶幾乎都迎著神像在壇木桌上,卻半真半假有些還是空的,「我當時被扔在了淡水河,站在岸邊看著我雕壞的神像爛了一半,最後附近的遊民把神像堆一起弄乾當柴燒了,大家說同情是同情,但也不能壞了規矩,最後輪了幾回我還是沒能排到自己的廟,當時這裡的娘娘正好帶著尹和玉去天庭交報表,就走過來問我要不要來天后宮。」

隨著時間過去再也沒人提起馮欣成曾為落難神明,他主持著一座不屬於他的廟,接受著不屬於自己的供奉,一點一點地看著這家天后宮走向興盛。

似乎是覺得話題有些沉重,馮欣成伸了伸懶腰側身看向艾成:「其實這沒什麼,除了偶爾有看得見的人在拜拜露出一臉微妙的表情之外,這份工作也還不錯,至少我不用回去當神將。」

艾成笑了笑,把自己供桌上的糕點拿了過來跟馮欣成分著吃,兩人繼續天南地北的聊著。

「怎麼會想當財神,人都愛財,財神都供過於求了。」馮欣成捻了塊鳳眼糕往嘴裡塞,樂呵呵地看著不勝酒力有點睏的艾成。

艾成有點迷迷糊糊地點著頭,斷斷續續地開口:「當時聽人說、財神職缺很多,而且薪資高……」

話還沒說完艾成就靠在神座上睡了過去,小聲地叨念著無意義的詞彙。

馮欣成把東西收拾了一下,看著往這邊走過來的尹和玉開口:「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尹和玉接過了馮欣成順手拿走的綠豆糕,眼睛笑得彎彎的一閃一閃,聲音很輕:「不記得是最好的。」

兩人一邊聊著天一邊走遠了,而艾成翻了個身仍然碎念著:「有一個人、有個人他拿著一串銅錢,說讓我……」

說讓我當財神,讓我伴他身側。

那個人,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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