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

或許是炎熱的天氣讓傷口好得比較慢,趙武雄總感覺身上的傷疤正在細細密密地癢著,連帶著思考也有些遲緩。

「趙武雄!」

與雜音混雜在一起的人聲突然放大,激起了他一陣雞皮疙瘩,這才發現有人在喊自己。

前陣子認識的,跟自己一個宿舍的大哥。或許是憧憬黑道,總之就先從外貌打裡起,兩條手臂上刺著詭譎的花紋,嚇倒是不嚇人,就是有些讓人發滲。除此之外,是個爽朗的好人。

「啊我們要訂飲料啦,你要喝嗎?」

終於得到了回應,楊祥便將手裡的飲料單塞給趙武雄,順便將手上一沓捏得發皺的百鈔與零錢塞給對方,笑著開口:「最後一個人要打電話。」

趙武雄有些無語,卻還是乖乖接過了飲料單與錢,走到中庭打電話。

 

熟悉的聲音遠遠傳入耳中,化成後背一整片雞皮疙瘩,讓趙武雄幾乎是反射性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雖然距離不近,趙武雄還是一眼認出了人群中的趙火旺。對方還是一樣帶著從容的笑,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就連手上把玩的刀,看上去也像是親人的狗一般。

「先生、請問你要點什麼,先生?」

話筒裡的聲音開始失真,趙武雄感覺自己的掌心滲出了冷汗,思考在停滯中變得緩慢。

他忽然有種衝動,想衝上前詢問對方,你自己喊我跟著走了,卻又說清出了宿舍,讓我離開是什麼意思。

想詢問對方,剛剛視線交會時,就像是掃過了家具般,絲毫沒有停留,是什麼意思。

你說了我會是你的人,我只會是你的人,可你身邊的人,沒有一個是我,是什麼意思。

可一想起自己幾番起身,都被對方簡單制衡,就連宿舍裡隨便一個人都能制服自己,所有悶在胸口的火焰,卻是一下熄滅。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那猛然熄滅的憤怒,是因為自己的無能,還是瞥見遠方走來一名女性,而趙火旺的手便搭上對方的腰。

那衝動甚至包含上前與對方說,你不是趙火旺帶回來的第一名女子、也不是唯一一名,對方是博愛得讓人牙酸的少主,一周約會的女子少說也有三個輪替。

可是他什麼也無法說出口,因為他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權利。

趙武雄垂下視線,看著已然進入忙音的話筒,沉默了許久,這才再次撥通了電話。

「……不好意思,我要點飲料外送。總共八杯,對、地址是……」

 

 

-

 

 

重複的生活會壓縮時間感,直到看著手上的書筒,趙武雄才意識到自己畢業了。

人群三三兩兩聚在會場,有些人哭、有些人笑、有些人面無表情、更有些人早早換上了便服,拉著朋友要去逛街。

楊祥見趙武雄連畢業典禮也一副失神失神的樣子,笑著走過去貓了對方一拳,才拉過對方往外走。

「唉呦這麼留念?走了啦,請你吃飯。」

「……」

「又不說話?欸你真的很難哄,哇我也是拉下臉哄了你這麼久才終於理我,現在又不說話呢?」

趙武雄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回頭望了一眼校門,視線越過了無數校舍,落在了遠方。

奇怪,當初怎麼會覺得被困住了呢?

明明要離開是這麼輕易。

 

慶祝會選在附近的一家快炒店,宿舍的幾個人都喜歡選這裡當作聚會的場所,喝酒下飯、就算唱歌或吵鬧也不怎麼引人側目。

說穿了,幾人就是想藉著趙武雄畢業的緣由,多吃幾盤肉、多喝幾杯酒。

喝到了半途,幾個人都有些上頭,不知道哪個天才想起來趙武雄今日畢業,喊了一瓶高粱就往杯裡倒,又塞了一杯給趙武雄,嘴裡滿是酒氣。

「欸我們小啞巴也是登大人了,來、王叔我敬你一杯。」

知道氣氛正熱鬧,也不太清楚酒的度數,趙武雄倒也沒推拒,一口乾了整杯的酒,沉默地點了頭。

雖知道趙武雄就是不愛說話,可這副模樣,反倒引起了幾人的興趣,於是便一人一杯勸起了酒,還趁機多叫了好幾盤肉。

可終究鬧得太過,最後店員喊來了警察,雖不用進警局,幾人還是被請出了店。

酒酣耳熱,正鬧得愉快,幾人就這樣駕著趙武雄來到附近的燒烤店續攤,又叫了好幾瓶酒互相比拚起來。

醉意混雜著作嘔感,趙武雄忍著劇烈的頭疼趁亂離開了包廂,靠在走廊的一角休息。

視線望出去全是重影、劇烈的頭疼伴隨著響亮的心跳聲,讓他一時以為自己會就這樣暴斃。

想著想著,或許是有些好笑,趙武雄就這樣笑了起來。

他以為會成為酒臭味屍體的是他的不成材老爸,可或許,是這個不成材的自己。

 

可最終這個想望也沒能實現。

難受的感覺漸漸消退,時間在模糊的意識下變得緩慢,就連思緒也開始暴走。

他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趙火旺,就在不遠處,可是腳就像灌了鉛一般,怎麼拖也拖不動,等到了附近時,舌頭又像是成了石頭,什麼聲音也發不出。

他是真的發不出聲音,所以當看見一旁的侍應掏出刀子時,趙武雄一句話也沒有說,走上前去,眼睜睜地看著銀色的刀身刺入自己的腰腹。

直到劇烈的疼痛襲來,他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喔,原來一切都是真的。

原來趙火旺是真的。

 

 

-

 

 

再次醒來時,最清晰的感覺是劇烈的頭痛、再來是腰,後來才蔓延到全身。再之後,才是破碎又模糊的記憶。

他記得趙火旺與侍應打了起來,後來又加入了幾個人,他也跟著加入了。有些刀落在自己身上,有些落在了趙火旺身上,他感覺整個胃都在燒,所以抓住了刺傷趙火旺的人開始往死裡打,後來換他被枉死裡打。

手裡的書筒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到了地上,被踩得彎曲,而有個人拿著球棍狠狠一揮,右手彎折成了不該有的形狀,而趙火旺的表情也變得扭曲。

另一個人從口袋裡拉出了刀,對著自己的人中刺了下去,就連牙齦也被狠狠劃過,鐵鏽味溢滿口中。

「真貼心啊這小子,臉上還有切割線。」那人的聲音沙啞而帶有惡意,將早已癒合的淺疤狠狠劃開來。

 

 

「醒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趙武雄抬起頭,眼皮不自覺顫了顫。

是趙火旺。

「你是我前幾個月帶回來的那個啞巴對吧!」

趙火旺似乎有些尷尬,墨鏡後的眼神閃了閃:「對不起啊!因為我的關係,好好的一張臉就這樣破相了,有要什麼東西嗎?」

說著說著,大概是想讓氣氛輕鬆點,趙火旺的嘴角勾了起來:「以後找不到老婆,我也可以負責。」

負責。

趙武雄的視線落在趙火旺的手腕上。

隨便用繡線織的手環已經有些起了毛邊,鮮豔的顏色也早已退去,可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他聽過幾個人說。

說這個人,會織手環給每一任女友,哪怕只有三天。

莫名的,從那之後,他就會忍不住看著對方帶來的女友,那纖細漂亮的手腕上,帶著的那個,有些不合時宜的繡線手環。

那不適合自己粗壯的手,他知道。

可是他還是想要。

 

「這個?我做的爛手環?要這個爛東西做什麼?」

爛東西?趙武雄蹙起了眉頭,感覺剛剛緩下去的胃又開始泛酸。

可是你一輩子,也不會做這個爛東西給我。

見趙武雄這麼固執,趙火旺忍不住笑了,將手上的手環摘了下來,放到了趙武雄長心。

「真是個怪人,看來我的手藝真的不錯喔!」

趙武雄捏了捏手環,指尖輕輕摩娑著,像是深怕驚擾了附著在上頭的餘溫。

看對方真的喜歡的樣子,趙火旺反倒是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欸這東西也不能算什麼獎勵,傳出去我多沒面子啊?」

「再想想你想要什麼吧?」

說著說著,又像是怕自己催促了對方,趙火旺這才補上一句:「等你出院我再問你。」

 

「頭髮。」

「什麼?」

「你上次說的,我頭髮太長,看了扎眼。」

「是啦但你高興就好……」

「我想請你、幫我剪頭髮,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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