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起床後先打電話給了我媽,劈頭就是一句「為什麼你電話要打這麼多通?」

「我想說你沒接。」

「沒接就表示我有事或不方便,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

「你哪裡說過?」

「我一年級時就說了你整天打給我,我要上課也要讀書,怎麼可能永遠有空接?妳就不能考慮一下別人嗎?」

「什麼叫考慮你啊?蛤?怎麼我現在打給你都還要考慮你了是嗎?我是你媽!就算你有說那又怎樣?我整天事情那麼多難道還要去記你說的話嗎?你又有把我說的每一句話記著嗎?」

我撐著太陽穴覺得頭有點疼,想趕快結束這沒意義的話題。

「所以妳打給我什麼事?」

「你什麼時候要回家?都要暑假了。」

仰頭看了看租屋處有點泛黃的牆面,我閉上了眼睛。

「我下週回去。」

嘟的一聲切斷了通話,房間忽然很安靜,一人用的小電鍋還保溫著清晨下班時煮的粥。

我起身切了保溫燈胡亂撒把肉鬆,就著一顆鹹蛋吃了起來,也許是太鹹我越吃越澀,揩了揩眼角把碗盤堆洗臉台泡水又回去睡了。

睡得不是太好,浮浮沉沉的,總覺得要溺斃或被淹沒,渾身腰痠背痛簡直要散架了一般,怪不得人家都說奧少年奧少年,少年還真的身體不是太健康。

休學的事、媽媽的事、姊姊的事、媽的事……胡亂塞在了心口裡無法宣洩,媽媽說我還只是個孩子,那我要怎樣才不是個孩子呢?

一天接著一天,時間的流逝幾乎沒有聲息,我抬頭看著天拖著腳步往轉運站走。

夜空很黑幾乎沒有星星,被台北的高樓大廈切成了一塊一塊,一抬頭就感覺幾乎要窒息。

這時間點街上沒有太多行人,號誌燈幾乎都閃閃爍爍的,接著路燈遠遠的綴在街景上,照出一片孤寂。

「您好,要往哪裡呢?」

「中港轉運站、一位。」

「好的,總共兩百五。收您五百、找您兩百五,三樓315月台抽號碼牌搭車喔,謝謝。」

候車的地方空氣很糟,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排氣味,有些人縮在鐵椅上靠著行李箱睡著了,也不曉得是等車還是等捷運發車。

距離叫號還有三個人,我算著時間上了趟廁所出來時正好撕票,包掛好把手機接上充電線,靠在車窗上迷迷糊糊地思考,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到站時我看著燈火通明的轉運站,一時間不想下車,思索著一路坐到高雄的可能。

想去爬壽山,看看楊淑娜說的水壩堤防,曬著南台灣的烈陽去去霉。

看了眼自己腳上踏著的鞋,最後我還是下車了。

清晨的台中籠罩著霧氣,我一邊想著這是紫爆還是水氣,扒拉著亂七八糟的頭髮上了公車。

首班公車沒什麼人,我感覺著司機不甚熟練的技術回味著胃在翻湧的公車記憶,一邊想著要是像恐怖故事一樣被載到哪裡會怎麼樣。

事情沒那麼美好,我還是回到了家,冰冷又空蕩。

因為還暈著車,我從冰箱裡翻出吐司,抹上厚厚的花生醬烤了兩片,微焦的脆殼一咬開就淌出熱燙的醬,堅果的香氣瀰漫在空氣中,感覺細胞在進食中一點點的甦醒。

當我將廣告比遊戲多的手遊破到了一百一十關,門忽然開了,媽脫著外套一臉錯愕的看著我。

「怎麼這麼早回來?」

「剛好下班。」

「喔……你要吃早餐嗎?我去買。」

「我剛有烤吐司了。」

「喔……」

一下相對無語我有點尷尬,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想讓我回家,明明也無話可說。

想到自己休學的事,又想著媽媽讓我好好說清楚,一時心虛下就待在一樓沒事找事做的跟媽聊天,才知道媽最近開始工作了。

家裡的房子是爸還在時租的,一棟三層樓才一個月一萬二相當便宜,雖說如此,但負擔不可謂不重,畢竟就連學貸也才一個月三千多,家裡的存款加上姊的禮金也沒多少,要坐吃山空也是很容易的事,即使她已經盡量節儉了。

家附近有家異常便宜的便當店,一個炸雞腿便當也才七十五,媽就不吃早餐,午餐時去買個便當加一碗飯五塊錢,吃一半菜肉擱冰箱,晚上時再放入加飯微波,一天就這樣過活。

能活、不會餓、不會死,就只是讓自己能活著。

姊早就不管家裡了,違規的罰單卻還是往家裡寄,媽一邊拿出紅單一邊抱怨,一邊紅了眼睛,說她一個人在外面,工作還總是找到沒有勞健保的,又恨又愛的哭著。

每到了這個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像個死人,僵硬而無意義的應聲。

媽說她在附近的永和豆漿工作,雖然累但是時薪高,而且還包吃,展示的手臂上有著燙傷瘀青,還說自己的腳跟膝蓋有多痛。

她不是適合勞動的人,爸是很寵她的,說句好笑的就是他們不是稱職的父母,卻是恩愛的情侶。

早幾年還住在家裡時,家事基本上不用媽自己動手的,因為爸說小孩子就是要勤勞,怎麼可以讓父母做家事,說完就跟著媽一起出門散步,恩愛的數十年如一日。

不過那都是爸離開前的事情,在他離開後,媽就必須要面對不再有人幫她承擔責任的現實。

結婚前在市政府上班,結婚後也不怎麼工作,沒想到孩子都要成年了她才開始做起最勞累的服務業。

媽身上帶著油煙味,有點兒倦的開口:「也不用太久,之前結婚後我還有繼續在工會繳錢,馬上就能領勞退了,有兩百多萬呢。」

「其實也沒關係,我現在可以一個月多給妳錢。」

「你一個學生哪來這麼多錢?留著吧。」

「我休學了。」

媽愣了愣把桌上的東西掃落地,還拿起計算機罐子丟我,「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麼大,你連休學都沒跟我討論?」

「學費又不是妳出,我自己貸款的。」

「好啊你真的是翅膀長硬了,了不起了啊?滿嘴錢錢錢!我是不給你錢嗎?我要有能力我就給了啊?」

我低下頭看了下手機,任著媽又打又罵的,結束後我看著她怒起衝衝回房的背影,又看了眼螢幕,兩個半小時。

她從小到大的舊帳委屈加起來是兩個半小時。

我啊,一直覺得自己已經不是當時那個,被打時會哭、會躲、會求饒的孩子了,可是按上火辣辣的臉頰還有滿身疼痛,看著滿地的狼藉時,卻還是悲從中來。

我走出門外對著盆栽沉默相對了好久,陽光將我後背照的熱燙一片,一晃眼過去當媽出門要買午餐而叫我回去時,已經又過了三小時。

我吃著有點泛油光的便當食不知味的吃著,與媽兩人相對沉默。

收拾時她說了一句,「算了吧隨你,我管不動你了,隨便你吧。」

我知道媽放棄了、累了,可能是爭不動辯不過了。

可這瞬間我卻像是嘗到了一絲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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